‘绅士’可不是人捧出来的。
他到底是名门望族培养出来的接班人,不管内在品质如何,这满身的气度和修养就已经非比寻常。
她在前面‘啪嗒啪嗒’地走着,男人在后面悄无声息地跟着,看起来倒是有点妇唱夫随的样子。
所以进去时,老夫人挂在脸上的笑容虽然僵着,但不至于垮掉。
估计现在正咬着牙,心里默念‘很好,很好,非常好。’
连她唤她最喜欢听的‘奶奶’,都没工夫回应一声。
反倒是对她一向无感的婆婆率先开口说话了。
“坐吧!”
顾秋妍寡淡的目光从她脸上一扫而过,却又忍不住地落在她脚上,定定地看了一会。直到男人的脚也进入视线范围里,她轻轻皱了皱眉,缓缓抬起头来,看到儿子手里拎着两双家居鞋,不由地怔住了。
“谢谢老公。”
除了明无垢之外,在座的人几乎是同时朝她看了过来。
宫以诺没去理会其他人的脸色,只一瞬不瞬地盯着老太太看。
她的表情不是她意料之中的惊讶,而是看起来有点怏怏不乐,原本僵着脸上的笑容瞬间散尽。
这种情绪一直到持续午饭过后。老太太把她单独叫进屋里谈话。
“你怎么回事?”
“奶奶,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她像是胸有郁气难疏难解,狠狠闭了下眼,才说:“小萍说他眼看着你睡客厅都不闻不问,还给你脸色瞧,而你对他避之如洪水猛兽。”
宫以诺十分怀疑孙妈在‘打报告’的时候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在里头。
她夹着嗓子,故作娇嗔,“奶奶,您孙子不喜欢我,又怎么会允许我和他同床共枕呢?”
许芳华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所以你为了讨他喜欢,就故意放低姿态?这可不像你的性格啊!”
谁会晓得她那一声“老公”,差点让她背过气去。
“我听徐达说,苏小姐很温柔又知情识趣。既然他喜欢那样子的女人,为了您,我也可以努力尝试改变,直到他对我有好感为止。”
她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许芳华只觉得眼睛要喷火花。
“谁让你学她的?我是让你去锄野花,你倒好,好好的家花不当要去当野花!”
她怒其不争,抬手指着近旁的五斗柜,说:“你去,打开最上面左边的那个抽屉把速效救心丸给我取来!”
闻言,宫以诺一秒都不敢耽搁地把药瓶拿来递到她手里。
老太太毕竟上了岁数,多少要顾及一下她的情绪,有些话说之前看来还是得斟酌一下,不能冒进。
“奶奶,您没事吧?”
她鼻孔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哼哼声,还有心思拿眼睛凝她,大概无事,就是气性大。
“你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能不能喜欢上你是他的事,犯不着画蛇添足。”
这老太太的思路还蛮清奇,可明明最开始是她一眼看中了自己的外在优势。现在却又想她不作为,任其自流。
宫以诺心底忽然升起某种预感。
“如果他喜欢上我,但我没爱上他呢?您到时候会按照约定让我走吧!”
许芳华倒是没料到她会这样问,眸色微凝,那双目光如炬的眼眸是大浪淘沙后沉淀下的金子,是历经千帆后的沧海霁月,是没有多少人能做到的真正从容。
“当然。这三个月,与其说是你我的协议期,不如说是我给你的结婚冷静期。时间一到,不管他是否能爱上你,离不离婚都由你自己决定。
丫头,我可是诚意十足。”
简短的对话,几乎击穿了她对事态发展走向的所有预想,而她和明无垢的同盟阵线也在瞬间形同虚设。她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消向他证明自己对明家没有企图心即可。
就这么简单?
老太太布的这张网实在太大,她看不见,所以不清楚自己是否也在其中。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您,不如现在就问了罢。”
“您究竟是不喜欢她明星的身份,还是单纯不喜欢她本人。”
只见她嘴角轻轻勾了一下,似是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总之不喜欢,还有区别吗?”
“在别人眼里,除了家世,我大概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如果我和她之间二选一,任谁选都不会选我才是。除非,您瞧不上她的出身。”
许芳华缓缓笑道:“从小我父亲就教育我‘人不分高低贵贱,更不要看轻别人。’我记了都快一辈子了,并不是记着玩的!”
宫以诺亲眼见过她对孙妈的态度,也从孙妈口中听过她们的故事,她确实身体力行地践行了这句话。
“我有不喜欢她的理由,但那不重要。”
宫以诺有些不知所谓,对于她来说到底什么重要。亲孙子的幸福难道不重要吗?但为何……
“像明家这样显赫的家族,不应该最重视名声吗?可您为什么偏偏选了一个我这样声名狼藉的女人做孙媳妇?
我知道您和奶奶是昔日的故交,但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毕竟她的亲孙女又不止我一个。”
即便是两家交好,那也是老一辈的事了,她犯不着为一个早已魂归往生极乐世界的故友赔上自己的亲孙子。
许芳华拈着茶盏啜了一口茶,香味馥郁的老君眉入口甘醇,连带鼻腔里都浸润着清新怡人的茶香,她眉目跟着慢慢舒展,脸上亦露出柔和恬淡的神采,“因为只有你对他毫无所图。”
临离开时,她还把人叫到跟前,反复叮咛,“不过才三个月而已,很快就到了。”
“你爸爸最近往我这里跑的次数可比你勤,指不定我哪天扛不住就松口了?你最好安安心心的给我待够三个月。”
看到她出了堂屋的门,明老爷子才从里面的书房出来。
“你就这么喜欢宫家的这个小丫头?”
“这大概就是眼缘吧!”
“难得有人在你面前不露怯。这丫头除了名声不好,其他倒也凑合。”
许芳华听后,当下就不乐意了,“我觉得她哪里都好。”
老爷子盯着夫人手里的小葫芦瓶,心里多少有点气。
谁知她下一秒打开瓶塞,囫囵吞了几颗进去,可把老爷子吓了个够呛。
“你不舒服?”
“大惊小怪什么?这是思贤特意找老中医按照我的体质调制的补气丸。”
“年轻人的心思活泛,我总得留一手吧!”
一向跟随妻子脚步的老爷子难得持有相反观点,“不,是姜还是老的辣。”
许芳华扭头就瞪了他一眼,“谁让你孙子一点都没随了你和你儿子,连个媳妇都追不到?”
“那倒是,他品性像极了岳父,轴得很。”
想起半生鳏寡的父亲,许芳华满眼是泪,却一脸骄傲,父母带给她的荣耀贯穿了她的一生。
老爷子把她拥入怀中,“当初你不顾脸面,不怕无垢记恨你,仍坚持让他回来,除了明氏需要他,还有岳父的缘故吧。”
她含泪点了点头,“父亲经历了太多的生死时刻,我目睹过他好几次从死里逃生。”
“无垢负伤那次,我之所以擅自主张没告诉你们,是因为只有我,只有我知道等待是一种怎样的煎熬,我怕你们承受不住啊!”
“你知道吗?那颗子弓单离他的心脏还不到一公分,我守在医院三天三夜没敢合眼,直到现在都不敢同他们夫妻俩讲——他们的儿子究竟经历了什么!”
“即使时隔多年,我仍不敢想象,如果手术失败,该如何面对你们。”许芳华靠在丈夫怀里嘤嘤哭泣,“我知道是我自私,是我给父母丢脸了,所以你们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认。”
人生步入尾声,老爷子才第一次看到妻子如此脆弱的一面,虽然他料到了那件事是压垮她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毕竟他也不在场,又怎会真正做到感同身受。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白发,细声安慰,“不,不怪你,是我未尽到作为丈夫和祖父的职责。”
“在我们所有的子女和孙辈中,他最像我父亲。崇义,我受不了他们接二连三的离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