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长江入口处,仪凤门外,码头上。
初冬季节,江面上烟雨凄茫,码头上等待的锦衣华服者,个个都是缩紧了脖子,向着长江入口处张望。
作为大汉天子的王泰,要来南京城和大明天子崇祯会晤,以太子朱慈烺为首的一众大明王公大臣,悉数登场。
旧皇退位,新皇登基,这一场权力交接,似乎预示着,大汉帝国江山一统,江南也要纳于大汉治下了。
领头的太子朱慈烺,身边的则是定王朱慈炯和永王朱慈焕,驸马都尉巩永固,新乐候刘文炳、礼部尚书李邦华、等为数不多的臣子。
一场南京城变乱,暴民们冲击皇宫,文武大臣死伤无数,余者胆战心惊逃出南京城,蛰伏躲避。毕竟,相对于官位,性命要重要的多。
“骆养性,城中的警戒,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朱慈烺按捺不住,问了起来。
“太子放心,现在城中的卫士,有一半是大汉天子的兵马。 即便是有事情也,也和咱们无干。”
暴民冲击皇宫,带领禁军逃窜的骆养性,等风波平静,又逃了回来,继续担任他的锦衣卫指挥使。
“有大汉天子的部下将士,南京城那些暴民,再也不敢嚣张了吧!”
朱慈烺冷哼一声,又向着江面上看去。
骆养性暗暗摇头。暴民冲击的是大明朝廷,人家拥护的本就是大汉天子、大汉朝廷,怎么会对大汉朝廷不利!
这个太子,可真是够傻够天真。
“太子,大汉天子的船马上就要到了!”
卫士上来禀报,恭恭敬敬。
大明朝廷虽已没落,但太子朱慈烺是大汉天子的小舅子,关系莫逆,谁也不敢轻视。
“准备迎驾!”
朱慈烺面色红润,赶紧安排了下去。
对他来说,相对于太子,他更愿意和王泰有这样一层亲戚关系,这样他可以随心所欲,富贵逍遥一辈子。
大明朝廷那个烂摊子,他挑不起来,也不想挑。和王泰争天下,他想都没想过。
只要他不犯下谋逆之罪,作为大汉天子的小舅子,王泰一定会保他一辈子荣华富贵。而作为回报,他也会辞去太子之位,只图一世无忧。
如今的他,就像历史上相信多尔衮会善待大明皇室、替大明天子崇祯报仇雪恨一样,对王泰信任有加。
毕竟,这些都是在报纸上广而宣之,昭告天下。
“太子,大汉天子登岸了!”
礼部尚书李邦华,轻声说了起来。
“快快迎接!”
礼乐声中,朱慈烺抢先向前,大步流星。
王泰下船,走上码头,岸边的大明朝廷官员五味陈杂,纷纷肃拜行礼。
“臣等参见大汉天子!”
“各位,无需多礼。”
王泰轻衣网巾,布衣是上好的松江布,却不是绫罗绸缎,低调却不寒酸。
这种打扮看在旁人眼中,或许以为是哗众取宠,但这却是出自王泰的本心。
衣服,舒服就行。身份到了,没有必要摆谱,没有必要刻意保持什么“皇家威严” 。一国之君,要有起码的自信。
“见过大汉天子!”
朱慈烺带着永王和定王两个弟弟,作势就要跪下,却被王泰一把拖住,和颜悦色。
“太子,都是自家人,就不要这么客气了。”
“臣等谢过大汉天子!”
朱慈烺和两个弟弟一起行礼,都是脸色通红。
和王泰在一起,几人莫名地心虚、自惭形秽,又莫名地心安。
“大汉帝国万岁!”
“大汉天子万岁!”
南京城大街上,载着王泰的四轮马车缓缓而行,所到之处,尽是驻足观看的百姓。大汉天子满面笑容,频频挥手,百姓欢呼雀跃,下意识跪了一地。
虽然报纸上三令五申,严禁跪拜之习,但千年皇权意识的根深蒂固、百姓对于天子的敬畏,还是让他们屈膝弯腰。
王泰也是无语,他不能去阻止百姓的磕头碰脑,因为江南还有崇祯,还有大明朝廷的影子,尽管他有足够的自信,但不必要的麻烦,能省则省。
十年一代人!
也许六七十年、百年以后,即便是行使皇权的君王,也很难让清醒的国民们下跪了。
国民!
有国家民族意识、独立自强的新国民。
“陛下,你在想什么?”
同马车的太子朱慈烺,和大汉天子、自己的姐夫,第一次有了亲密接触的机会,也是好奇而又不安地打量着王泰。
至于不安,自然是担心自己的性命和前程了。
“咱们都是一家人,就不要客气了。以后想去看你姐姐和外甥,随时可以去。”
王泰端详着自己的小舅子,和颜悦色。
“你将来,想要干什么?或者说,喜欢过什么?”
朱慈烺人太简单,不适合从政,更不用说天子高位,这是历史的证明。十八九岁,一个人一生中最好的年华,还是干自己喜欢的事情最好,何必自寻烦恼。
“陛下,说来让陛下见笑。我喜欢收集和研究钟鼎金石,也喜欢考古。永王和定王他们,一个喜欢诗词歌赋,一个爱好奇技淫巧,比如蒸汽机之类的。”
朱慈烺看着王泰,脸色通红。
“陛下,你不会杀我们父子吧?”
朱慈烺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杀你们?”
王泰微微摇了摇头。
“为什么要杀你们?我是丧心病狂?还是你们杀了我全家?”
王泰笑容亲切,人畜无害。
“大明天子对我有恩,也是我的泰山,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当这个皇帝,是为了新政,为了让我中国永远不受欺凌,强大不可战胜。我要让大汉帝国的百姓富裕、自信,不再贫穷,任人宰割。”
王泰低声细语,神色凝重。
“大明皇室,我不会伤害,也没有必要。你就放心吧,等见了你爹爹,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王泰抬起头来,满面春风,朝着跪拜的士民频频挥手,目光转向前方,南京皇城已经近在眼前。
自当年松锦大战,他和崇祯,已经有五六年未见了。
“愚婿王泰见过陛下……”
破败不堪的南京宫城,硕果仅存的乾清宫内,烟熏火燎的痕迹还在,王泰朝着御座上的崇祯躬身一礼,毕恭毕敬。
“王泰,你终于来了!”
崇祯轻声说道,神色倒是平静。
“不过,大汉天子,你这大礼,朕可受不起。”
“陛下见外了!”
王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崇祯,不由得大吃一惊。曾经的崇祯虽然憔悴,但精神头还在。如今的崇祯形容枯槁,眼圈乌黑,眼神无光,直如六七十岁的老人一般。
崇祯这是怎么了?
“陛下,你这是……”
王泰心头一酸,下意识开口。
“陛下,公主和你的外孙,都盼望着见你。”
“朕的外孙王振华,还有你的长子王振东,幼子王振夏,你的野心,天下人人皆知啊!”
崇祯冷笑一声,旁边的王承恩脸色发白,身子微微发抖。
皇帝陛下,到现在还是放不下啊!
这又是何必!一个大明皇位,把人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陛下勤政,年过二十已经是早生华发,宵衣旰食,夕惕朝乾,鸡鸣而起,夜分不寐,往往焦劳成疾,宫中从无宴乐之事”。 ”
“朕不需要你阿谀奉承!”
崇祯冷冷一句,把王泰的话顶了回去。
“陛下,王泰的意思是,贵为天子,实则是冷暖自知。人生苦短,却要劳心劳力,吃力不讨好,陛下以为,王泰是为了权力吗?”
王泰的话,让崇祯睁大了眼睛。他盯着王泰,半晌才摆摆手开口。
“王泰,朕想知道实话。你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对朕,就没有愧疚吗?”
“陛下,自太祖定鼎中原,于今已有两百八十年,积重难返之下,国人血勇消失殆尽,以至于内忧外患,任蛮夷欺凌。王泰所作所为,非为自身,乃为恢复我国人之血性,民族之血性,让民族浴火重生!”
王泰苦口婆心,侃侃而谈。
“王泰和陛下之间是小义,千千万万的百姓才是……”
王泰的话被打断,引来崇祯的一句冷怼。
“王泰,都是废话!你就说,你为什么要背叛朕?为什么要背叛大明朝廷?皇帝的宝座,就那么重要吗?”
崇祯的话语里,充满了心酸和愤怒。
身为大明臣子,你王泰为什么要当背主自立,为什么要大逆不道?
“陛下……”
看着脸色蜡黄的崇祯,王泰心头也是压抑沉重。毕竟,崇祯并没有犯大错,他更是得到了崇祯的信任,连爱女都下嫁于他,彩礼钱都没要。
但是,他却不能不另起门户。崇祯担当不起民族复兴的大任,他不能因为同情或内疚,愧对民族的未来。
“陛下,宗室骄横,豪强暴虐,土地兼并,吏治腐败,祖制之弊,陛下扪心自问,自己能解决吗?”
王泰的话,让御座上的崇祯沉默不语,他拿起笔,写了起来,半晌才放下笔,抬起头来。
“王泰,大汉天子,你准备怎么对待大明皇室?朕不需要报纸上的那些屁话,朕要你的大实话!”
崇祯语气平静,搭在龙椅背上的双手苍白,青筋毕现,手指微微发抖。
王承恩偷偷瞄了一眼桌上的新墨,心惊肉跳。
崇祯皇帝,这是终于要放弃了。
“陛下,这都是王泰肺腑之言。陛下以为,王泰没有这样的自信吗?”
王泰面色凝重,郑重其事。
“高皇帝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对我民族有大功,王泰又岂会苛待大明皇室!”
“王泰,希望你记得自己今日所说!”
崇祯点了点头,拿起玉玺,咬咬牙,盖了下去。
崇祯斩钉截铁,从座上站了起来。
“王泰,朕已经决定退位,世上再无大明朝廷,再无大明天子。你要善待大明皇室,善待天下百姓,不要小人行径,赶尽杀绝。”
崇祯点点头,对一旁的王承恩点了点头。
“皇后,太子,诸王公主、后宫嫔妃,宫人内侍,入殿听旨!”
周皇后、太子、后宫嫔妃、奴婢宫人等进来,拜了满满一地。王承恩拿起桌上崇祯刚刚写好的圣旨,大声读了起来。
“……明皇崇祯逊位诏书
朕在位二十年载,遭天下荡覆,幸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炎精之数既终,行运在乎王氏…………
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故唐尧不私于厥子,而名播于无穷。朕羡而慕焉,今其追踵尧典,禅位于大汉天子。钦此。”
王承恩读完,把诏书递给了懵懵懂懂的王泰。
“大汉天子,这是陛下的退位诏书,老奴已经宣读完毕,望你优待大明皇室,宫人内侍,勿负崇祯皇帝所托。”
王泰抬起头来,看向御座上,崇祯已经进了偏殿。他正想安慰周皇后和后宫诸人,偏殿却传来王承恩的哭喊声。
“陛下!”
王泰大吃一惊,几步进了偏殿,崇祯坐在椅子上,瞳孔睁的大大的,满嘴乌血,地下的酒杯摔的粉碎。
“陛下!”
众人跪了一地,痛哭流涕。
王泰叹息一声,心头茫然。
性烈如火的崇祯,还是和历史上一样如此刚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