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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舒见到元葳蕤的时候,正待在綦英娥身侧温声劝告。

今日朝会她没有上朝,只因陪着綦英娥彻夜未眠。

“我心里,总觉得割了一块肉,自夜里就疼,我分明,分明在宫乱的时候,那孩子不是……不是我的阿逸多啊。”

綦英娥惶然抬头,双眼含泪,并不在乎那进来的人。

是谁都无所谓,如今大周皇宫,谁能比她更安全。

更何况,她早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元舒有口难言,转头看向了进来的东阳公,起身行礼,“姑母来了。”

这一声姑母,叫得元葳蕤一哂。

“你这儿倒是安逸,比你阿爷的钻营本事强了一条洛水出去。”

她说着落座,不再看神色讪讪的元舒,转头瞧了眼垂泪的憔悴妇人。

延盛早该将这人杀了以绝后患的。

可小儿看着刚强,总在微末之处心软。

元葳蕤受了綦伯行的无礼之举,见着綦氏总也想起方才朝上的轻薄语言,在一侧坐了,半晌不曾言语。

殿内雾霭袅袅,烧出一个结界的安神宁息。

在漫长的安静中,綦英娥莫若凌迟,她攥着元舒的手,念着她的阿逸多。

昨夜她亲自带着綦达罗麾下的人去永宁寺找过,可就是将佛寺翻地三尺,也找不出元煌,只有几个宗室的孩子,鹌鹑一般吓得瑟瑟发抖。

綦英娥瞧着心酸,叫人分送回了家。

直到綦达罗告诉她太后立了宗室里一个高祖嫡亲的重孙为新帝。

綦英娥坐回殿内之时,才反应过来,被送回的那群孩子里,就有那个所谓的新帝。

那她的孩子呢?

太后带着“幼帝”出逃,可幼帝分明在永宁寺!

綦达罗自然见不得自家姊姊着急垂泪,带着兵几乎将那群和太后有交情的宗室大臣家中都翻了个遍。

元葳蕤在两人细碎的对话里,这才慢慢拼凑出昨夜究竟为何京中勋贵所居街巷依旧动乱不平。

原来是为着那个没用的宝贝。

她垂眸,拨动腕上佛珠。

谁都知道元舒替父认罪,可綦英娥始终不信,不信那个被城阳王在街巷中杀死的孩子是元煌。

她说那是一个母亲的天然的感应。

可元葳蕤觉得,一个被父兄送过来在这凤阙浊水中艰难求生的女子,唯一与她有连结的,除却那个她诞育的孩子,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元舒。

后宫是安氏女子的天下,除却太后、皇后,还有接连不断个被送入后宫的年轻鲜妍的安氏女。

皇帝自顾不暇,后宫女人近身者也多是他自己挑选的小户女子,只因綦伯行与朝廷合作平了几回北乱,才叫綦氏得了些恩遇。

汉人世家的女子不会与北蛮部族之女为伍,能叫綦氏在后宫中走得安稳,甚至诞育下一个子嗣的,除却太后身边的亲近人,几乎不用作他想。

昔日太后身边的红人,饶安公主。

在权力的旋涡之中沉浮,人人背负重担,手中拿着的浮木,经年被水泡朽蚀,滔天巨浪不时搅乱局面,或许就连自己,都会忘了怀中的浮木究竟是不是原先的那一根。

元葳蕤思忖着,綦英娥大约怀中抱着的,早就不是名为綦氏荣耀的浮木了。

要不然,在听了城阳王杀了自己的儿子这一传言后,就不该还拉着城阳王的女儿一遍遍询问了。

熟悉太后行事的元葳蕤几乎转眼就想明白了。

真正被太后带在身边的,一定不是幼帝,而是个更有用的孩子。

只要钳制着元煌,叫綦伯行换自己一条命,太后或许还有逃生的可能。

只是……

“如今可有太后踪迹?”元葳蕤不咸不淡问了一句,“听闻太原王凌晨归来……却迟迟没有消息传出,也不知这跟着太后的幼帝怎么样了,以太原王的果决性子,定然会不留后患的。”

女子嗓音温和细柔,却如软绢一般勒上了綦英娥的脖颈,叫她一瞬间滞了气。

元舒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在抖,抖得格外厉害,她抬头,看到了一个母亲和一个女儿的山崩地裂。

“幼帝……不曾随太后离开,那太后带着的那个孩子,究竟是谁呢?”

綦英娥颤声询问道。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阿爷究竟是什么性子。

说要沉河,定然就会叫那妖妇沉河。

即便她不相信自己的孩子死了,可綦伯行也只当是她伤心过度,一时不肯接受这事实,将元舒扔给她做仆从赎罪。

綦英娥比任何人都知晓,元舒不会杀了元煌,她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坏事的男人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她央求自己的同胞兄弟带兵寻找,即便大闹宗亲府邸,叫朝上人心惶惶,不得安宁,可只要元煌在,那新帝断然不会是那个元谌。

“望舒!!”綦英娥用力握着元舒,那双往日含情的眼睛显出北地女子慑人的犀利光华,她像是听不到了世界的声音,只有胸腔嘶喊着,“那个老妖婆一直视我为眼中钉,她要我慢慢儿地死,要我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儿子成为傀儡,百般的作践我,排挤我,我都认了啊!!只要阿逸多能记得他阿娘,能成为皇帝!!!我就不后悔啊!”

“我都认命了,我是阿逸多的龙华树,我为他遮风挡雨,受了所有苦楚!可你说,可你说,那女人带走了我的阿逸多,欺骗我的阿爷杀了我的儿子!她死到临头!还要做这天下最大的恶事!”

“那也有綦氏的血脉!他怎么能不认得!”

綦英娥颓然栽倒在榻上,用力捶着软席,浑身的力气全部砸进绵软的织物里,如同恶怨无处归去。

“我的……我的,阿逸多!!!”

指甲扎进血肉里,尖刺扎入灵魂中。

她的世界分崩离析,支柱轰然倒塌,信仰就此泯灭。

綦英娥匍匐在榻上,仰头如地狱爬上来的鬼魅,支起怪异的骨骼,看着元舒,“你早就猜到了,是不是?望舒。”

元舒没有说话,她沉默地伸手,用方才被攥出淤青的胳膊,重新握住了绝望的女子的手。

元葳蕤不再看眼前的这一幕,她转头,轻轻吸了一口气。

饶是她再不喜欢綦氏,她也难亲见女子苦楚。

“望舒,”綦英娥终于带出了哭腔,“你早就猜到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命脉没了啊,望舒!那是我的血肉啊,我在洛阳挣扎求生,为了什么,你比我更清楚,我们日后要怎么过啊!”

元舒低头俯身,笨拙地抚着她的背,“你还活着,人活着,总有新的指望。”

“我们人活着,总会有新的指望。”

她碎碎念着这一句,像是在安慰綦英娥,又像是在絮絮坚定自己的唯一信念。

元葳蕤顺着这一句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延盛。

这世道,女子的世界好像总是轻易就能被颠覆摧毁,只因轻易将信仰和认可寄托在一个人一样物上,自己却身如浮萍,虚无缥缈,无处可依。

不,延盛是不一样的,她从一开始,信念就没变过,只为大周昌盛,天地繁荣,便是因为身份倒转,她也依旧不曾变过,只是意识到了,真正的天地繁荣,还有千年来的大山压制着大地,大地不平。

自此,她背负了更深重的担子。

天地广阔,当正此心。

元葳蕤想,自己一直以来仰慕的,信仰的,不是阿爷,是阿爷清正为民的政见和风骨,即便阿爷品德被污,万人唾弃,可手书的方略与经世之道,才是她所敬羡信仰的东西。

那么綦英娥和元舒呢?

没人告诉过女子,其实她们所向往的他人,自己也可以成为那样的人。

大约也是被一叶障目,想错了自己究竟终身所求,究竟为何。

即便是觉得已经拨云见日的元葳蕤,此刻也觉得无比凄怆,看哪里都是苍茫。

良久,身后的人终于有了其他的动静。

元葳蕤回头,看到綦英娥猛然站起身来,面上是死灰之前灼然爆发的光亮。

“我要去见阿爷还有他的亲卫,我要他,亲自给我一个交代。”

她是北方草原来的鹰,绝不吃身后腐肉,她要亲自面对猎物,面对赤裸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