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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以外数百里的密林中,杂乱的脚步轻轻重重踩碎一地叶片树枝,暗色的血渍擦过树干,留下细微的血迹。

原本雪亮铮铮的环首刀上已经显出大片血锈与豁口,如今一路拨开厚重的丛林,更是沾染上了汁液,可刀的主人却也无暇再顾忌这些痕迹。

“李御史,咱们还是兵分两路吧,我是侯官,你是御史,咱们本就不算一道的人,总要有个人带个信儿回去不是。”

李青神回头,那侯官显然也累得很了,本就是靠轻灵探听消息活命的人,不如他壮实,此刻脸颊凹得吓人,几乎脱了人形。

他阔别京都许久,回来时听闻侯官如今是一支暗地里不可小觑的力量,便是洛阳勋贵也会畏惧三分还觉得夸张,若说是前头世祖的时候他还信,可如今这位皇帝在头上,主理国事的势力就换了三四波,侯官到底主子是谁还不一定呢,一团散沙,谁又敢用。

就算用了,那也不至于叫人畏惧起来,算什么势力呢。

可谁能想到真让元煊捡起来了。

前有侯官替他冒死突破州兵围剿,冲出汝阳去京中传消息,后有如今紧跟着他杀出血路的侯官,恍惚间他想起那个从前在自己和阿爷面前学着如何调兵遣将的小太子。

延盛总是被自己嫌弃手段仁慈稚嫩,总不愿意牺牲任何一队兵,他也总嫌弃她稚嫩仁慈,还细伶伶的不够壮实,待到后来真相昭然于世,她第一时间撇清东宫所有关系,不许任何属官求情,他就越发怒其不争。

女子又如何,都有了军功,何必退却!东宫属官合力,未尝不能挣出一条血路来。

如今看来,像是终于学会了。

可李青神欣慰之余却又绝望。

真有用吗?

真能有用吗?

什么都做了,将一身傲骨折得粉碎,到头来,他们下场只怕也都是死路。

李青神倏然伸手,轻松将那侯官拎到自己面前,那双有南地人温和多情的眼睛此刻犀利狰狞,血丝布满,“你的主子是谁?”

那侯官毫无预料,猛得几乎要抽出袖中最后的匕首来,他下意识道,“自然是太后。”

李青神却拽得更紧,几乎要将麻衣扯烂,“你我都知道我在问什么,如今就剩下我们两人,追兵犹在,前路亦有拦截之人,没人知道你,我是头一个靶子,我是跑不掉了,只有你能,可就算如今这境地,我也有能力叫你跑不掉,我是武将,我砍杀过多少南貉你知道吗?”

侯官目光迅速下移,不再看李青神骤然爆发出杀意的眼睛,只盯着那把几乎破烂的刀上。

他喉头滚了滚,在一片杀意之中,想到了临走前越都督吩咐的一句话。

“当侯官,不管对谁汇报,都得照实说,除了那位真提拔起我们的,都只说事,结论让上头下。”

侯官隐约觉得,对方对太后究竟什么意思,有点不好说了。

“大人觉得我说得不对,我却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了。我只知道,我们一队兄弟跟着大人巡查,都是长公主用令调遣的,我们的消息,也都是上报给越都督,越都督送到北宫案头的。”

李青神的心最后定了下来,一只手还揪着人,环首刀刀尖向下,随着手有了个弧度。

侯官死死瞪大了眼睛,匕首脱袖向前之际,那环首刀刀尖又下去了,油纸包裹的一叠塞入了侯官的衣襟之内,用力一拍,将人拍出去的同时也躲开了那匕首。

一场虚惊。

侯官捂着胸口,又后退了几步,惊疑未定。

他知道这个是什么,正因为知道,所以隐约好像明白了一个他不敢置信的真相。

“你说各地皆有侯官,你能跑得掉,那就替我送到顺阳手中,再替我带一句话。”李青神的话彻底肯定了侯官的猜想。

“卢家可用不可信,用一不用多。”

侯官一只手紧紧贴着怀中的东西,深深看了一眼李青神,“李御史,保重。”

李青神瞧着那灵巧的人飞快没入前路密林之中,宽厚的肩膀终于下塌,像是猛犬垂下了尾巴,他缓缓转身,向另一方向用力踩踏而去,斑驳的环首刀一路蹭出蜿蜒的血锈。

他回京都来,本想要再度成为大周南方疆线上无坚不摧的战神,那片土地上的土地神,等着有皇帝再度亲临,带他饮马长江的一天。

风云变幻如此之快,他被外派,却撞上汝阳与京都高阳王门人联手私吞州库粮草之事,这才明白过来,只怕元煊让他这个“太后党”出去,就是当刀的。

只怕如今那愿望是实现不了了。

当年阿爷还在时说,虽然延盛总是心软仁慈,不愿意有牺牲,但你是兵,不会不想要这样的将领。

可李青神不是兵卒,他本该是未来的战神,要神兵天降,名垂青史的。

能教出个开天辟地的女帝,似乎,也不错。

他们东宫属官,早该为这一天流血的。

要是延盛能记得给他个好谥号就好了,最好,再追封个太子太保吧。

洛阳城青阳门,车轮滚过砖地,哀伤的唱词落入元煊耳中,却如同吹响总攻的号角。

三日后,前线传来第一波战报,贺宝荣被杀,其部下奔逃投奔恒朔叛军周儒,章武王兵分两路,一队运送火器,恰在恒州外误以为军粮运送,意图劫掠,两军对峙,恰逢鹿偈知晓火药运输关窍前来接引,见此直接对战。

火器将对方的重骑直接炸翻,并一路追击至城外,只花了几日就用火器攻下了失去一半戍守兵力的城池。

叛军以为天火降世,惩戒不忠之人,溃不成军。

是个再好不过的捷报。

崔松萝的升职也被提报了上去,却被高阳王随手给批驳了回去。

元煊毫不意外,知晓之后垂眸询问,“天放晴这么些时日了,高阳王可忙完了?”

“没呢,这些时日,高阳王为了处理庶务,都住在宫内了。”下头人低声汇报。

元煊沉吟片刻,“既然如此,那就去青阳门,替我砸了那金屋的大门吧。”

门外忽有人通报,“殿下,崔郎中和越都督在外求见。”

元煊抬眼,火上浇油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