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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元煊心里是闷着气的,世上没有刀出了鞘不见血的道理。

她如鲠在喉,元家人除却上头那个所谓天子,其他人骨子里是挞伐四方的热血,如今困在这洛阳城里,连伸个手都要问过上头的意见。

壮志难酬,饥饮豺狼血。

等回了公主府,她已经平复了下来,淡淡问了一句,“驴车上都装的什么?”

鹿偈知道这是要让人登记造册入库的意思,转头领着人去了,她没怎么见识过好东西,还得叫窦妪一道。

元煊见鹿偈出去了,把华严经摊开来,洗手焚香来抄经。

今日河间王送礼,倒叫她想起来南边信佛的皇帝叫人抄血经的事儿,这才能投太后的爱。

写着写着,鹿偈进来,一眼瞧见公主在抄经,一时不敢打扰,只上前,却见那上头一片猩红,佛香下隐隐有奇异的锈味。

长公主抄的血经。

她心里咯噔一下,从前从未见元煊这么干,定睛去看,桌上果然放了小炉子,上头一个清净器皿,抄血经要从十指端刺出鲜丹,养以温火,澄去白液,才算取其纯真。[注1]

鹿偈呼吸不稳,强自镇静,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

她是被公主提到跟前,亲自教了认字的人,从千字文教到华严经,一个字一个字学,每次见着字,都忍不住觉得那是长公主的恩惠。

可这是头一次,她觉得字是那样的刺眼,叫她浑身都在颤。

元煊听到了鹿偈的抽气声,也没抬眼,这东西干得快,她不能浪费。

她今天在太后面前告了那群人一状,虽说也是太后让查的,可城阳王连夫人无故垂泪都记在心里,针对了广阳王这么多年,更何况是早结了梁子,如今又捏着他的一点把柄的公主。

太后白日里自然还偏着她,到了晚上郑嘉一吹枕边风,再将太后心思吹得回转过来,受苦的就是她。

如今她手里头真能动用的只有两个世外之人,一没有兵权二没有人心,一切都刚刚起步,皇帝亲信这边刚刚安抚下去,她不能被太后一党的人填了火坑。

这个年要真想安生地过,那她只能好好供着太后。

翌日一早,河间王就跪在了太极殿门口,一是请罪,二是叩谢皇帝太后的仁慈。

他昨日见了熟面孔的侯官,听得一句话,人已经瘫软了。

元瑞心里清楚,他的确坏了事,上一回打仗他弃兵而走,差点被从宗室中除名,因此他这回格外卖力,就等着挣一回军功,谁承想长孙冀总是不同意他的意见,害得他两次冒进,死伤不少。

听侯官的意思,皇帝是不想留他了,这怎么好,能压得住皇帝的只有太后,长公主既然给她想了法子,他自然要紧紧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

人头都要落地了,再贪也没用了。

侯官早知道怎么从这些肥猪身上刮油,自然是把情况说得严重十分,本来要革职的说成抄家入狱,本来性命无忧的就说上头要他人头落地,这一通好吓,便无有不从,什么都掏出来了,只求保住一条命。

今上在位以来,朝局动荡,上头真正管事儿的人总在变,专为天子耳目暗刃的侯官也在不断大换血,到如今就格外不成气候,除却太后之外,只有长公主成了执掌他们的人,如今能用他们,他们自然没有不尽心的道理。

长公主说一半家财,河间王被侯官一通吓,跪在玉阶上时,只说是全部家财奉上,其中自然不包括他见不得人的私产。

皇帝不明不白地得了这信儿,心里头忍不住地感慨,什么叫忠臣,这才叫忠臣呢。

宰相们齐聚一堂,听得河间王这一番动静,看着上首的皇帝,七嘴八舌论起河间王的去留来。

城阳王一党自然要保住河间王,门下省的侍中们彼此一对眼,如今战事频繁,国库早就空了,但京中宗室郡王们还在摆阔斗富,朝臣中也少有真干净的。

本是九品中正,可卖官鬻爵竟成了常态,贪的人见了河间王兔死狐悲,怎么要给自己未来留条后路,真清正的也想着为了充实国库和军需的那些家财,也要放过人一马,给后来人一点路子,意见居然诡异地统一了。

大家你来我往地说着同一个意思,难得融洽,这回倒真的上下一心了,议事殿内洋溢着快活的气息,众人笑着抬头,见上头那两尊大佛面色不定,都齐齐噤了声。

太后想私库充盈,保住手下人不被牵连,皇帝想着来年东宫开蒙,太子一日日长起来,又是一笔消耗,这会儿见下头不吵闹,很有些年头吵架年尾合的意境,自己笑了,“告诉河间王,腊月底封了印,朕便饶他一回,献上家财,革职在家,王府也许他住,年尾不易挪动,就这般吧。”

河间王保住一条命,还保住了这个爵位,心里觉得顺阳长公主还真是个好人,又往公主府里偷偷送了些东西。

元煊得了信,却仍旧抄经,华严经足有六十卷,想来只能抄几卷呈上去。

她叹了一口气,年礼要紧,也只能这般了。

窦素心疼她,让庖人精心做了许多补气血的东西上来,只元煊面上到底还是苍白了些。

岁序将更,本来阴沉的天也像是被香火烟气熏腾出来了,低低压着涌动的岁月。

宫内宫宴,元煊是陪着太后进的殿,随着五声金钟敲响,太后缓缓迈入殿内。

皇帝早等在了上头,一身衮冕,殿内依旧奏着礼乐,见太后前来也随众人一道起身行礼。

太后就搭着元煊的手,元煊自然不好跪下行礼,一路走过去,只见软席上匍匐着几排人,只瞧得见头顶的漆纱笼冠,齐齐整整,浩浩荡荡。

她垂着眼睛,做出谦恭状,视线却已经将满座扫了一遍。

众人口中三呼万岁,太后果然欣喜,笑着径直走到上头,视线掠过也同样拱手行礼的儿子,只笑一笑,先转过身站在榻上,叫了免礼,这才示意元煊去扶皇帝。

皇帝也不好对太后挂脸,低着头正要压下心头的不满,只觉得一双粗糙无比的手刮上来,他低眉瞧见是只伤痕累累的手,便叱道,“怎么伤着的人还敢到御前伺候。”

太后看向皇帝,元煊动作却未停,她嫌针放血太慢,一会儿就要再添,干脆用上了刀,这会儿手可不是没好,只堪堪结了疤。

“是我的不是,阿爷莫怪。”

她浅浅一句话,太后侄女安皇后赶忙起身解围,“长公主手怎么伤了。”

皇帝这才瞧见了是元煊,脸上一僵,神色不太好看,“怎么伤着了。”

元煊笑一笑,“也不算什么,只是为祖母和阿爷抄写了血经,为来年祈福,好叫佛祖知道我的诚心。”

皇帝一惊,“血经?”

“是,只是尚未呈上,却已叫阿爷担忧了,是我的不是。”元煊一面说着,一面回头朝太后一笑。

太后当即点头,给元煊撑腰,“你这孩子,孝心太过,怪道几日不见,你脸色这般不好,切莫伤了身子才好。”

她转头就吩咐,“给顺阳长公主的赏赐里再添上几盒阿胶,好好补一补。”

一旁的内侍低声应是,太后又看向皇帝,“她礼佛,不耐那些金银饰物和绸缎,你说说,赏她些什么,这般诚孝,不好不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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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出自宋濂《血书华严经赞》序,抄血经、和尚吃素等都源于梁武帝。

[2]晋译的华严经是六十卷,后面唐代译版有八十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