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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休息。”沈晏贴心地替她熄了灯才离去。

黑暗中,崔令鸢躺在床上,沈晏抬脚去了前院,两人的心里都有些茫然之感。

先时太医虽然诊出龙体内的毒素,但想不到竟然是这么严重,才不到三年就……

没几日,宫里新帝即位的消息就传出来了,尊先皇后为太后,分封诸兄弟姊妹及东宫旧人。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沈晏没有过多的喜悦,也早已从悲伤中走了出来,但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种惆怅,是对于人生的迷茫。

圣人虽不算励精图治,但庶几也算个明君,在其治下,几次出征吐蕃,叫其不敢来犯,功德无量。

就连一国之君,在其百日之后,便少有人还会记得、提起这位大行皇帝,何况自己。

没想到一向惜命,小病小痛便紧张得不行的崔令鸢反倒看得开,

“人固有一死,吾生须臾,只要重于泰山便好。”

“郎君可是要做史书所写之人,怎么还妄自菲薄起来了呢?有些这闲工夫,不如去城郊开仓施粥,或是将前阵子那作乱的流匪给剿了,城中百姓一定乐道。”

沈晏与她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隐忍的笑意。

沈晏点点她,将人拉入怀中,“你啊……”

沈晏这人重规矩,两人许久没亲近了,最多只蜻蜓点水拉个小手。

便是崔令鸢有那贼心,却没贼胆,面皮也薄。

谁料崔令鸢靠近他,闻见他今日举哀行礼之后身上留下的香烛味,忽然呕欲上涌,忙推开他,别过脸去,缓了好一会儿才罢休。

“怎么了?”

崔令鸢也懵逼,“许是昨夜受凉了?”

沈晏蹙眉,“莫要开着窗睡,还有你踢被子,睡相这么差,这几日还是叫你的婢子守夜……”

啰嗦得很,崔令鸢忙找了个借口开溜:“我去看看暮食吃什么!”

沈晏摇摇头。

夜里吃的是她心心念念的米粉。

米粉的工艺比面条麻烦些,先浸泡大米,直至手能捻碎即可,倒入石磨磨成米浆,再揉搓成粉团。

先蒸至七成熟,再倒入模具挤压成条状,压粉入甑,再蒸透,这一步火候很关键,气要足要猛,又不能蒸过了,米粉过熟颜色不白,接着晒成粉干。

因着崔令鸢着急想吃,这粉蒸完之后是烘干的。

汤底是拿了松茸、鸡枞、牛肝、竹荪和虫草花等山菌熬成的,上头漂着一层薄油,是拿菌子熬出来的,调味只撒些胡椒粉和盐巴,既清淡又滋养。

不必勾芡,汤色清亮亮的很好看。

浇头是同样清淡的爽脆木耳丝跟柔嫩黄花菜,还有极嫩豆腐,白细的米粉浮在其间,做好了被嗦食的准备。

沈晏觉得直接吃就很好,崔令鸢则嫌太清淡,又擓了一勺茱萸油调味,鲜辣烫嘴。

满满一海碗,嫩绿葱芯跟芫荽竞翠,红艳艳辣油浮动汤面,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崔令鸢先去穿了件罩裙在外,为了防止辣油沾衣裳上,这是她吃东西前最高仪式感。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待她凑近,却在闻见那股子油味时又忍不住翻江倒海,捂着嘴急忙跑出去了。

“娘子!”阿杏唬了一跳。

崔令鸢蹙着的眉很快松开,摆摆手,“不妨事。”

在众人担忧忧虑目光中,她坚持吃完了那碗汤粉。

夜里倒是没什么事,只有沈晏不放心她睡相,坚持留下宿在了后院。好在府里没有旁人,大家也都不是爱嚼舌根的,没人会往外说。

次日晨起,沈晏依旧要去衙门,不放心嘱咐:“若是还难受,便请大夫来瞧瞧。”

崔令鸢很乖点头。

这一点上,沈晏倒不怀疑她,寻常有什么头疼脑热她一点儿也不讳疾忌医,便多少放下了些心。

他走后,崔令鸢不信邪地叫丁香去提膳,要的都是她平日爱吃的,笋蕨烧麦、椿根馄饨、酥黄独、梅花脯……然而,果然。

崔令鸢脸上神情变得慎重之又慎重,“去请大夫来,要擅儿妇科的。”

茴香正担心着,忙不迭去了。

丫鬟们走后,崔令鸢独自坐在房中,忍不住将手放在了小腹上。

郎中很快就来了,年纪很大,瞧着便医术稳妥,满身药味儿熏得崔令鸢又有些反胃。忙做远了些。

老大夫了然地笑笑,抽出丝帕、手枕,替她诊脉。

须臾,老大夫沉吟,随后道了喜。

崔令鸢没太惊讶,昨晚她就隐隐预感到了,眼下唯生出些尘埃落定之感。

大半年前,从京城带来的那避子药吃完了。配药的大夫在京中,沈晏那时准备寄信一封请对方配药,崔令鸢拦住他,趁机说出想了很久的决定。

沈晏面上虽未表现出什么,但当夜的举动却足以说明他心情甚好。

后来好几个月没动静,她还说笑过:“偷香的怕结果,怕什么来什么,正经夫妻反而盼什么什么不来。”

隔壁罗二娘便是那着急的,她比崔令鸢还早成亲大半年,夫妻没有避孕,却一直没消息。

想到这,崔令鸢又有些无语,没想到竟然在这国丧节骨眼……她庆幸,幸好国丧还没开始几天,诊出来大家也都默认是之前的,否则便尴尬了。

几个婢子还懵着,崔令鸢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年轻不懂事,有什么忌口的或是需进补的还请郎中为我写个条子,有劳了。”

郎中点头:“这是应当的。”

送走郎中后,丁香最先反应过来,难掩喜色:“奴婢这便给娘子写信!”这说的是许姨娘。

崔令鸢“哎”了声,“傻丁香,先去知会郎君……罢了,等他夜里回来再说吧,不差这一时,你们来替我将架子上那几本写女子医理的书搬下来。”

“娘子快别动,我们来就好!”

这下不只是丁香,众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崔令鸢还有些不好意思,被人知晓怀孕,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不过很快她又坦然了,穿来这么久,洗澡都被这几个婢子看过不知多少次,节操早就掉没了,眼下她脸皮厚得不行。

她又不放心道:“今日这熏香用的什么?里头没有不好的东西吧?”

一顿吩咐下去,便被丫鬟们强行搀到榻上去休息了。

想着夜里告诉沈晏对方会是什么反应,那张棺材脸露出吃惊的表情会是什么模样,崔令鸢嘴角不禁也挂上了温柔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