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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天气转好,卧病在床数月的刘询在张婕妤的搀扶下来到御花园散步,刘询想起几日前常惠的话,随口说道:“阿容,钦儿年纪已经不小了,也该回封地就国了!”

张婕妤一听,脸色立时一变,问道:“陛下好端端地怎会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最近又有什么小人,在陛下那里,说了钦儿的坏话?钦儿一向对陛下孝顺,未曾做过任何不妥之事,陛下可要明鉴啊!”

“阿容,别多想,哪有什么小人说钦儿的坏话”

刘询安慰道,“只是,作为藩王,成年之后,应当回国就藩此乃大汉朝之惯例,我虽喜爱钦儿,但也不能坏了规矩,否则,天下人会怎么看我,朝臣又会怎么看我!”

“可淮阳国远在河南,距离长安千里,钦儿自幼生在长安,习惯了长安的繁华,习惯了待在陛下和臣妾身边,如今让他独自前往淮阳,他肯定不愿意,况且,臣妾就钦儿这一个孩子,如今你让他离开臣妾,臣妾哪受得了!”

张婕妤说到末了,竟手捂着脸嘤嘤地哭起来。

刘询最怕女人哭,更何况哭的是自己的爱妃。

他立即安慰道:“阿容,别哭啦,朕也不想让钦儿离开,可是孩子大了,他就应该学会成长学会独立,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应该要忍痛割爱,这也是对钦儿的爱!”

刘询望着爱妃苦口婆心地劝道,可是张婕妤却明白,此时若是答应了刘询的话,刘钦便再无争夺大位的可能了。

于是,她壮着胆子反驳道:

“陛下口口声声说爱钦儿,说钦儿是最像你的孩子,可是却又狠心把他送到千里之外去,臣妾看不到陛下的爱,只能看到陛下的狠心!”

“你……”

刘询本以为自己一番苦口婆心能说服爱妃,却不料张婕妤竟如此不领情,反倒出言相讥,登时气得脸涨得通红,心也砰砰砰地剧烈乱跳起来。

他甩开张婕妤的手,捂着胸口怒斥道:

“你不想让钦儿就国,不就是想觊觎太子之位吗?告诉你,朕心意已定,太子之位非奭儿不可,朕一定要把钦儿送到淮阳国去,一定!”

张婕妤没料到刘询会生这么大的气,也吓到了,连忙跪下来含着眼泪请罪道:

“陛下,臣妾知错了,陛下想送钦儿走,臣妾不敢阻拦,只是眼下陛下身体尚在病中,钦儿应当在陛下身旁尽孝道才是,待陛下身体痊愈,再送钦儿去淮阳也不迟啊!”

张婕妤的话听起来虽然合情理,但实际上,却还是在打着争储的算盘。

眼下,刘询的身体每况愈下,恐怕连今年的冬天都熬不过,作为枕边人,张婕妤自然是看得出来。

只要刘钦留下来,倘若刘询突发变故,蹬腿殡了天,刘钦还可以一争皇位。若是刘询身体好了,要求刘钦离京就国,到时候再哭闹一番也不迟。

刘询对张婕妤这点小算盘也是看得一清二楚。不过,张婕妤这个理由说得合情合理,自己病重,作为最爱的儿子,刘钦若是不在身边陪着,恐怕会留下遗憾。

想到这里,刘询又是进退两难,心乱如麻。

大汉的未来将何去何从,万一自己死后,刘奭和刘钦这对亲兄弟兵戎相见,自相残杀,又该怎么办?如何避免惨剧的发生呢?

这些问题在刘询的心中纠结着,他头疼得厉害,胸口也疼得厉害,紧接着便是双眼一黑,晕倒在地。

刘询这一病又是大半个月卧床不起,时间很快便到了隆冬,刘询自知身体已经无法痊愈,这个冬天极有可能就是他的死期,便挣扎着拖着病体,强行要下床去麒麟阁看看。

麒麟阁里放着十一幅功臣图,这些功臣图不单单只是功臣图而已,更是他坎坷而辉煌的一生的写照。

这些人大部分都已死去化作一抔之土,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去追忆,追忆他们的往事,追忆往昔似水流年。

宠妃张婕妤试图劝阻他下床,不过架不住刘询强烈要求,还是让刘询去了。

这一天正是大雪天,病怏怏的刘询身披极厚的狐狸皮大氅坐在轿中,由太监们的抬着直奔麒麟阁而去。

到了麒麟阁,刘询下了轿,不待太监宫女来扶,便自行朝悬挂功臣图的地方快步行去。

这里他太熟悉了,自从功臣图在麒麟阁悬挂好之后,刘询几度来这里观看。

不过这大半年来,由于病势日沉,他一次也没来过这里。这是他这大半年来第一次麒麟阁,也极有可能,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来麒麟阁。

刘询步入麒麟阁内殿,那十一幅大半个人高的功臣图画像镶嵌在木架子中,如同一面面屏风一样,立在那里,栩栩如生。

刘询先从最后一幅看过去,一边看,一边品评。

“这是关内侯、典属国苏武,滞留在匈奴十九年,不辱君命,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刘询对追随而来的张婕妤和太监宫女们说道。

说完,刘询又看向旁边的屏风,这张屏风上画的是个身材高大,身穿朝服,样貌倨傲不羁的中年人。刘询一见此人笑的更厉害了,指着屏风对众人说:“这是望之,太子的老师,你们应该都认识!”

包括张婕妤在内的随行众人都点点头。

刘询接着又向前几步,走到第三幅屏风前,这副屏风画的是一个手持《易经》的中年学者,刘询一见便指着介绍说:“这是少府梁丘贺,《易》学的开创者,是位大学问家啊!”

之后刘询又走到第四副屏风前,这副屏风画的也是名老者,脸上布满了皱纹,身上穿的是宗正的官服,刘询见了摇摇头说:“阳城侯刘德,我登基那年他是宗正有迎立之功,可惜啊,临死前上书为儿子脱罪,有失大臣之体啊!”

之后,刘询又上前几步走到第五副屏风前,这副屏风画的是个身材高大清瘦的中年人,神态安详平静,眉宇间有温和的谦谦居子之风。刘询笑着说:“这是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是杜佗的父亲,当年朕能登基为帝也有此人的一份功劳!”

之后,刘询又走向下一幅屏风,这一幅屏风上画的是一位个子偏矮,身体略胖身穿丞相朝服的老者,此人虽年老但面容慈祥双眼炯炯有神,隔着画仿佛也能感觉到有光芒在他眼里闪动。

刘询望着画中人,脸上原有的笑容消失不见,脸色也慢慢变得严肃。

“这是丞相、博阳侯丙吉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就没有我这一生!”刘询说罢,原本因病而干枯的眼眶一时竟湿润了。

“朕刚出生不久,便遭遇了巫蛊之祸,爷爷戾太子被逼起兵自卫,兵败后,全家被诛,当时仍在襁褓中的我也被投入了监狱,幸得监狱负责人丙吉丙大人热心照顾,朕才能一步步化险为夷活下来。”

“朕这条命是丙大人给的,可他后来在朝为官,却一个字都不肯提当年的事。此等高风亮节,朕终生难忘,也终身难报!”

刘询说完闭上眼,让眼角的泪顺着脸颊滑下来。他回忆了会儿往事,才慢慢再度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