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那一天父亲去世的时候,才知道了我们家中,曾有那样一个远房亲戚。
父亲说,这个亲戚是我爷爷的哥哥的孙子。
按年龄还是我的表哥。
他居住在科伊镇旁边的登瓦湖畔。
爸爸说,我如果有机会了可以去拜访拜访他。
他是一个在文学写作领域里很有见解的家伙。
我当时只是听了一听,也就忘了。
很多时候我更相信,文学是没有所谓的见解就可以决定创作水准的。
但是那一天,恰逢经过了科伊镇,当时又是带着闲来无事的心态。
我就去往了登瓦湖畔,想要见见这个只比我大三岁的表哥。
当我坐着公交车路过那个镇子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一种破败缠绕在那里。
那里的很多楼房都已经老旧,电线圈像是爬墙虎的枝丫缠绕在房子的墙壁上,干涩的树木已经没有了嫩叶,在这个夏天高举着黑漆漆的树枝投下来没有阴凉的阴影。
而那些镇子里的人,全部都缩居在他们的屋里,路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
就连风都可以一路穿行,走过一个十字路口,走过另一个十字路口,向着远处漂泊。
真会让我回想起一些老旧纪录片中说起的空城。
我是在车站下车的。
当时已经是正午时候。
我觉得出于礼节,最好能在去往表哥家之前先去吃一些午餐。
避免他在为我下厨了。
我在镇子上寻找,找到了一家还像样的餐馆。
但是走进去之后,就发现,它的菜单,和其他那些餐馆一样糟糕。
那么大气的一家餐馆,竟然会让顾客品尝蛆虫蛋糕,蜜蜂奶油糕,还有蒜炒蛇块,酥炸爬墙虎,这种奇怪的食物。
我深深地觉得恶心。
觉得当地人的口味,可真奇怪。
起码是我远远不能接受的。
但是还是抱着好奇的态度。
点了一人份的蜜蜂奶油糕吃了起来。
那种糕点在外面看去,就像是提拉米苏。
有着一层一层层次分明的过渡。
蜜蜂是其中的主角,广泛的分布在松软的夹层里,随后香甜的奶油一层层包含进去。
我咬下去一口,还觉得挺有趣味。
香甜的口感是我的喜爱。
但是咀嚼了几下,就发现,那些蜜蜂竟然是活着的。
它们的针刺在我的嘴巴里乱窜,划伤了我的口腔黏膜。
但是我终于还是咽了下去。
那一口美味,可能真的会要了我的小命。
带着一种欣赏美味的态度,我吃完了那盘糕点。
很奇怪厨师是怎么想到了如此有趣的料理方式。
但是从头到尾,我根本没有见到厨师。
直到当我付账的时候,我才看到厨师的身影出现在帘布后面,他的面庞仿佛是划开了一道口子,上下头颅扁平扁平,会让人惊讶的想到一种名叫青蛙的动物。
而那双眼睛就长在快要贴在头顶的某个位置,在那里仰望一般,看着比他身高的我。
那长脸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一张脸。
没来由的让我讨厌上像他这样的青蛙。
我给他付了账,询问他去往登瓦湖的路怎么走。
他张开那张一直撕扯到耳朵下面的大嘴,和我说起奇怪的语言。
我能听得懂其中三四个英语单词。
但是竟然惊讶的发现,整句话串起来我就已经听不太懂了。
最后还是在他的手语中,逐渐弄明白了那个湖畔的方向。
这至少帮了我的大忙。
我走出他的餐馆,走在这里的街道上。
一路看到的是空无一人的地方。
一些楼房的窗户都已经碎裂了。
一些楼房的窗户就像是黑色的洞口,让你看到里面的房屋。
还有的一些楼房仿佛遭遇了年代久远的一场地震,楼房已经倾斜,墙面撕裂着裂痕,让你想不明白里面怎么可能有人居住。
而我只是很奇怪的走过了那些地方,向着登瓦湖畔走去。
当我走到太阳西斜的时候。
终于是看到了那一片澄澈的湖水。
湖水旁边还有着淡白色的沙子,一圈圈沙地旁边还有大小不一的石块,再之后一片茂密的林子包裹了这一块妙地。
我真想在这地方凉快凉快,好好欣赏欣赏这一幕美景。
但是太阳已经西斜,如果我不尽快结束此行,可能就要在第一次谋面的表哥家过夜了。
我在湖畔找到了那栋房子。
那是一栋用木板当墙,用木瓦当顶,开着两扇窗户的简陋小居。
我想如果是在里面,这个九月份的天气,一定还能凑合。
如果是更深冷的冬天,更炎热的夏天,一定会让表哥很难熬的。
我走过去敲响了门户。
里面传来了让我好奇的动静。
随后门开了。
我的表哥第一次裸露出他的身形,出现在我面前。
在我看来,他的高度,就和我之前见到的那个青蛙人一般大小。
他的眼睛一样是陈设在脑袋偏上的地方,不过多少还算是长在脸上,而他的嘴巴也没有撕扯到耳朵下面,但是也已经足够一口吞下去一个苹果。
我不太自在的看着这个比我低下去半个身子的表哥。
我心想我没有打扰他的创作时间吧?
我知道当作家的都最讨厌这回事情了。
他打量着我,没有什么反感。
我慌忙给他说清楚了我的身世,也把我们之间已经相隔了半个世纪的会面给说了出来。
他让出了位置,让我走了进去。
当那扇门关上的时候,我们就只能依靠着林间树荫下的窗户透进来太阳光,那间屋子一下子黑了下来。
表哥就像是夜行动物一样走去了低矮的桌椅旁,坐在那里,面前放着应该在刚才使用的工具。
只是我一时间看不明白那是干什么的。
——看样子像是用来雕刻的。
我和表哥就那么堂而皇之的聊起了文学。
在那个下午,我们聊了很多。
表哥的文学功底,真的很让人敬佩。
我听说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把欧洲历史熟读了很多遍,而且对于文学名着,和我说起来,手到擒来,我们在不同名家的思想见地上面各有所长,他说起英国文学的核心思想,让我觉得颇为敬佩。
那一个下午到了很晚的时候,我才离开。
我和表哥说定,以后还会经常碰面。
我觉得和他之间的交流,兴许会是我生命中难得的光景。
我离开了登瓦湖畔,向着来时的镇子上走去。
但是在当时,天色已经很晚,那么晚的时候,路上已经没有公交车。
就连一辆私人小车,也没有路过那个镇子,叫我只好又回去了镇子里。
我本来是有机会去我表哥那里暂住。
但是我不想打扰他。
我就在镇子里,找到了一家旅馆,走了进去,办理手续,住在了旅馆的二楼。
那间房间,有一个窗户正对着镇子里一条贯串东西的大道,在窗户旁边,可以俯视整个去往登瓦湖的人们。
但是路上空空如也,月光洒落,真让人迷醉。
我想那是我一生第一次呆在那么让人吃惊的地方。
在夜色很深的时候,我坐在桌子边。
开始了自己的写作。
我的创作时间,一直都是在夜晚的。
在那天,静寂的月夜下,我记述着文章中接下来会发生的故事。
如果一直写下去,将会到达深夜才能写完。
但是那时候,深夜里,我忽然听闻了奇怪的声响。
一些动静纠缠着我,让我忍不住站起,看向了下面的街道。
我第一次看到,在那条街道上,成群结队的镇民,如同低矮的青蛙,一跳一跳,大举向着东方的登瓦湖畔走去。
我当时第一眼就被这一幕震撼的景观惊讶了,那可是一整个镇子的居民,那么有序的在深夜里出动,一反了他们白天的静寂。
这事情让我怎么能不激动?
我心想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但是考虑到,自己是一个客人,我觉得自己最好能安静的看着他们的动作,不要惊动了他们,不然可能就连看头都没有了。
我一直看着他们都离开了街道,消失在镇子远处。
才径自走出了旅馆,尾随着他们,跟在后面。
当时月色在天空,当时就像是一张张大微笑的嘴巴,把一大圈如同镇民一样的大嘴巴裸露着。
我偷偷跟在后面,径直看到居民们走进了登瓦湖畔,他们一个个都跳进了湖水里,向着水中游去。
仿佛是两栖生物青蛙,需要沐浴在湖水里。
我躲在树林里,看着他们全部跳进了湖水里。
随后又看着他们在湖水里,做着那些互相爱抚的事情,以及似乎青蛙一样互相繁殖的排卵。
我看到他们一个个都在湖水中静静的呆了许久时间,一直到了月亮在头顶转到下半夜,还没有出来。
我当时已经很困了,但是仍然躲在那里看和他们。
因为在那湖水中,那些家伙越来越不像是正常的人们。
他们真的长出了绿色的皮肤,生长着青蛙的腿脚,喜欢在湖水里,如同青蛙一样游泳。
这种事情,怎能让人不惊讶?
而我一直看着他们在湖水中交配,一直到黎明将至,身上的皮肤才能退色,他们才走出了湖水。
他们才暴露自己人类的身形,这时候才走了出来。
我惊讶的看到,其中就有我那个表哥。
他也一样完成了青蛙的蜕变,走了出来,走回了他的屋子。
我一直躲在自己的小树丛里,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生怕那些到底是青蛙,还是人类的生物看到了我,把我捉出来。
相比那时候,表哥也会主张要把我吃了的。
联想他们吃的那些食物,我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长的会像是青蛙。
我在那个白昼,没有再回去旅馆。
径直搭车回去了我原来的住处。
在那里有几天时间,回想起当天晚上看到的那一幕,仍然觉得惊恐。
以至于我写作的时候,仍然会面对着月色,想起来可怕的事情。
后来我再也没有去过表哥那里。
但是我开始奇怪,表哥和我之间的血缘关系。
我听爸爸说,那个表哥是我爷爷的孙子。
和我是有一定血脉关系的。
我不清楚,他究竟是在哪一个分支里,继承了那些青蛙人的基因。
我后来总是去查访我们家族中仍然记得那一段关系的老人。
后来才从一个表姐的嘴里听说。
其实表哥的爸爸就在最初时候出现了那种症状,据说是在他一次旅游回来之后,就有了每到夜晚时候总会溜达出他们的屋子,去往街道上沐浴着月光的习惯。
当时大家都没有怎么注意。
而是到了我表哥出生的时候。
人们才发觉,他的长相和一般人都不一样。
而是那张青蛙人的面孔。
后来表哥就直接离开了人群,居住在了登瓦湖畔。
我从其中总结出一点奇怪,青蛙人的血统,究竟是一种特殊的人类分支,还是说是一种人类群体中的疾病现象?
我不太清楚这个事情。
当时登瓦湖的世界是完全不对人们公布的。
我无从寻找相关的事实记载。
只是有一次听说我表哥的爸爸有一大批藏书打算转手。
我才有机会发现了这个事情的源头。
在那批藏书中,实际上有着一部分报纸。
都是很老旧的资料。
其中记载着登瓦湖那只族群的源起。
他们实际上是很多年前,一次军方试验中,运输核武器途中,一个意外制造的人类变种。
据说只要在那一个地区沐浴在了核材料的释放中,人们就会逐渐的染上那种怪病,变得越来越接近于青蛙。
我当时听完这个事情,首先是明白了表哥是因为什么会有那种事情。
但是我接下来发现,那岂不是自己也去了那里,也会成为那模样?
我当时带着极为恐怖的心情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并没有发现自己成为那个模样。
可是后来当我逐渐结婚,看到了自己的孩子的时候。
却发现,青蛙人的厄运,还是找上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