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周家的大管家,管着京城里二十八家铺子,他怒目而视的时候,铺子里见惯风浪的大掌柜们会瑟瑟发抖,就连周老爷都要敬他三分,而现在他泪眼汪汪地坐在陈法师的大宅子,如同坐在惊涛骇浪中,一边局促地装着孙子赔笑脸,一边忧心忡忡地想着如何回去交差。
陈传笺用两个指头夹着红包,在周云眼前来回摇晃着,嗓门嘹亮,尖酸刻薄地道,“早听说周家唯利是图,今天可算是开了眼界,堂堂周半城请人捉妖就轻飘飘这么些礼金,我倒也不是嫌贫爱富,实在是想不通才问一句,五两银子也值当写银票?”
周云即刻满面通红,羞愧难当,这是少爷亲手封得红包,他哪管得了?
“陈大法师,陈娘娘,这五……五两只是定金,事后我家老爷定奉上五百两以作谢意……定然不会拖欠的。”
“五两做定金?你以为捉妖是仨瓜俩枣的买卖?保不齐这次碰上个道行高的,我就此送了性命,你们也省了五百两不是?这样吧——”陈传笺在面具后把周云上下打量了一番,两根手指头在书案上叩了三叩,一只通体纯白的狐狸从门外极快地跑了进来,将一迭纸和笔叼了进来,陈传笺埋头画了几笔,递给周云,“毕竟你们是金长天介绍来的,我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你那五两银子,我收了,但是呢,也别让人说我拉低了这个行当,这有五张银票,一两一张,还给你,至于你府上的事,我可再管不着了——”
哎呦!周云一听这话,这怎么得了?府上那妖精也怎么办啊?夜夜脱光了在府里发出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呻吟,谁受得了?再熬几天,府里精壮的小伙子全都得熬跑了。
周云立即抱住了陈传笺的双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苦苦哀求,“陈法师,求求你了,发发慈悲救救周家上下几十口子人吧——”说着话,还偷看了陈传笺一眼:陈大法师不动声色地藏在乌木面具后,面具雕得粗眉大眼,甚是可怕,但好在她声音娇俏,冲淡了几分肃杀之气。
陈传笺用一根手指头,力大无穷地戳开了周云的头,不耐烦地道:“周大管家,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吗?”
周云呃了一声,陈法师捉妖三余年了,不曾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除了一把子声音,谁能分辨雌雄?
“放手——”
周云大义凛然地闭上眼,就是不放。
“我再说一遍,放手,趁我好说话的当儿,赶紧松开——”
不放,死都不放。
陈传笺不由冷笑起来,真是奇了怪了,抠门也就算了,怎么还一副泼皮样,这什么门风?
当下,半尺红袖舞起来,周云嗖一下就连滚带爬地出了屋,还没来得及拍拍屁股,就又冲上门去,说时迟,那时快,两扇门啪一下就合拢了。
周云在门外哭天抢地,“法师娘娘,救命啊!救救我们吧!我们老爷说了,银子后补,不会亏待你的——”
门内,悠悠传出一句话来,“一手交钱,一手抓妖,赊账办事,门都没有!”
周云跺了跺脚,公子啊!公子啊!真是坑死人的公子!
……
周云一直在府外徘徊到了傍晚时分,他猫着腰在墙壁后看着自家老爷在府门口翘首以盼,周云犹犹豫豫了许久,不管怎么样,老爷是没胆子去公子那里讨说法,只能责怪他办事不利,周云不禁喃喃自语:“做人做那么精明,活该天生没朋友,公子啊公子,被妖精上身的应该是你啊,让你也试试看那滋味,叫你不信鬼神——”
正在埋怨之际,就听背后传来一把凛冽的声音:“哼,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妖精敢到我宅子里闹事,不过天生没朋友倒是好,省的跟你们这些人头猪脑的玩意混在一起耽误大好时光,周云,你把年月都活到胆子上了吗?竟然敢背后嚼我的舌根子。”
周云顿觉浑身一冷,打了个寒颤,机变之下颇有急智,他咧开了腮帮子,一回脸抱住来人大腿:“公子,周云怎么敢编排公子的不是,周云是在埋怨那位法师只认钱不认人——”
周霜半垂着眼皮子,自鼻孔中哼出一道凉气,左左右右打量着周云,带着几分讥笑,冷笑道:“半年不见云叔愈发会说话了,我今天晚上倒要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妖精,居然就吓住了全家百口子人?”说着话一把攥住周云的衣领,边走边道:“走,让我开开眼,原来宅子里还有养妖精的洞天福地——”
刹那间,周云白了脸。
周家的妖精,闹得奇怪。
周霜端着一杯热茶,严苛如刀的目光不紧不慢地在堂上五人面上巡视。
周员外第一个坐不住,在椅子上抬了两次屁股,带着些许心虚的笑意,道:“我儿,妖精不是这个样。”
周霜答得阴阳怪气,“那父亲说说,妖精该是什么样?”
周员外张口结舌,踢了周云一脚,“你说!”
周云忸怩起来,先是望了望堂上那哭得梨花带雨的仆妇,又为难地睃了一眼周员外,直到周霜将茶盏搁在案上,不轻不重地磕了一声,周云这才一横脖子,老脸通红地指着仆妇道:“她,她,她——夜夜自褫其衣,与狐狎呢戏于廊下,呻吟至天明,其夫提刀而不能入,简直,简直不堪入目……”话说到一半就听那仆妇放声大哭,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走前了两步抱住周霜的腿:“大公子,云叔冤枉我啊!奴在周家七八年了,从来都是安分守己,云叔说的那些事奴没干过啊,奴晚上好端端在屋里睡觉啊,真没干过——”
周霜苦大仇深地蹙了下眉,而后从怀中掏出帕子盖在仆妇的头脸上,用一根手指抵住了她的头,满脸不悦地道:“先退开,有话好好说。”
仆妇隔着手帕看到自家大公子懊恼的表情,这才反应到自己怎么能抱着周府上上下下打小就不让人沾身的公子呢,于是仆妇把眼泪鼻涕一抹,蹬蹬蹬后退三步,这才接着继续嚎。
“每天晚上闹的是哪个院子?”
“藕荷堂。”周云一语脱口就见自家老爷的手抖了抖,周员外一脸郑重地道:“霜儿,你可不能瞎胡闹。”
周霜长身而起,携着一股寒气就出了门,走到廊下又退回门前,望着一屋子张惶之人,挑眉道:“若世上真有鬼神,莫非尽是些瞎了眼的?否则怎会放着年轻貌美的不去附身,偏生惹些年老色衰的?不过是这仆妇与人行苟且之事又找个名头罢了,为夫的那个必然为了保全自己脸面,行作怪之事为家丑遮掩罢了,如此厚颜无耻之徒,统统赶出去——”
“霜儿不可,已经赶过好几个,纵然这次赶走了,过一两日又会上其他人的身啊!这么下去,下人们都要被赶光了。”
“哦?”周霜回过身来,冷笑道,“会附身其他人?如此甚好,那我今夜便去开开眼界。”话落,拂袖而去。
周员外目瞪口呆地愣了半晌,一拍周云的后颈,“还站着干嘛。”
周云不解,“老爷,我也不会捉妖,也劝不了公子啊……”
“要你去有什么用?当然是去当袍子!请陈法师,不然换了霜儿和那妖精行苟且之事,那如何得了!”
周云慌忙应了一声,一溜烟跑了,隐隐觉得老爷方才话里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周霜一边走一边翘了下唇,“闹妖精?还五百两银子,不就是捉妖嘛!”这么想着,周霜转身去了书房,把长岭唤出来让他去买一盆狗血,还专门叮嘱了去丁巳大街的狗肉铺买,能便宜一个大子。
长岭应承下来,这才问道:“公子,你要狗血干什么?”
周霜抄着双手,目光望的山长水远,一派淡然,“捉妖精。”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