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太后唇上的血色倏然褪去,最好的西地胭脂也掩不住她面上的灰败。
十年前,那正是寰儿完成亲政的一年……
也正是那一年,她才彻底认识到,自己的儿子,在她看不见的九重金殿上,究竟长成了怎样一个令人恐惧的存在!
那个夜里。
这个从出生起就漂亮如九天仙童的孩子,端坐于髹金嵌宝的九龙御座上,玄服玉冠,几无妆饰,却比满墙金碧的宫殿更加耀眼。
他若无其事地抬起眼,亲切地唤她:“母后,”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可说出的话却叫她止不住地心惊,“明培殷结党乱政、贪黩营私且还罢了,最可恨是父皇待他推心置腹,以社稷相托,他却恃权凌上、妄言旧主。叫父皇在天之灵,也难安宁。”
“如此背主之徒,依朕看来,夷其三族也不为过。”
烛光轻曳,楚寰的睫羽极长,在他的眼下投出一片幽深的阴影。
太后背脊轻颤:“可到底,他于社稷有扶危之功,于皇帝……有师生之谊啊。”
楚寰仰起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淡淡道:“既然母后开口,那朕便饶了明太傅一条性命。”
他几乎没想在母亲面前掩饰自己的用心:“也算是成全了父皇与他一场君臣相宜。”
说罢,他轻轻踢了踢自己脚边一动不动的身影:“太后的意思,你听明白没有?”
那跪坐在御座下的少年抬头,他浑身雪白素服,瘦得几乎脱相,只
一双眼睛黑得发亮,灼热地看向他的主君:“陛下,卑职明白。”
楚寰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脑袋:“真是好孩子。”
少年乖顺地用头蹭了蹭陛下的掌心,他的皮肤惨白如死人,那张唇却红得渗血。
分明一个不过十四岁的孩子,却满身死寂,鬼气沉沉。
太后这才惊觉,殿中竟然还有第三个人在场,吓得忍不住后撤了一步:“你是谁?”
那少年直勾勾地盯着太后,灿然一笑:“太后娘娘,我名鹿奎。”
鹿奎!
太后的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她贵为当朝太后,原本不该知道这籍籍无名之辈。
但电光火石之间,她却莫名想起昔年曾耳闻的一桩官司:大理寺卿鹿怀清包庇逆党,阻拦办案,最终于狱中伏法。
当时意气风发、大权在握的明培殷闲闲评道:“那鹿怀清满脑子书生意气,死便死了,偏偏他家娘子也是个死脑筋,纠缠无度、不知进退,白白枉送了性命。”
当时她听得唏嘘:“她死也罢,只可怜家中幼子,从此成了孤儿,恐怕无人照拂,只得潦草一生了。”
看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太后惊出了一身冷汗:“你是鹿怀清的儿子!”
那少年却没再理她,而是用力向皇帝磕了三个头,顷刻间就消失在深夜的禁宫中。
后来,就是那一桩名动天下的悬案。
权倾朝野的明太傅最看重的嫡长子暴毙身亡。
紧跟着,送子出殡的明培殷摔断了一条大腿,胫骨粉碎,痛彻心腑,终身不能自行。
再后来,明太傅致仕归乡,次子留京荫官……至此,煊赫一时的“明党”分崩离析,不出一年,便树倒猢狲散。
楚寰果然如他承诺的,留了明太傅一条性命,也从此开始,再无人可以掣肘皇帝。
从回忆中醒来,太后小小地打了个冷战,十年了……
十年的时间太久,久到所有人都将他们的陛下视作垂拱而治的明君圣主,久到他们都忘了……
少年时的昭元帝,是怎样的出鞘利剑,锋锐无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