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勒,祝公子小姐玩得愉快。”
船老大接过了陈逸给他的草药,爽朗一笑,挥手与之告别,招呼着别的顺路客人,踏上回程之路。
陈逸在这三天与马老三的接触中,察觉出了他长年在江河之上行驶而患有的关节性风湿,因而离行之时,赠上几贴草药,关照这位好心的船老大按时服用。
随手一善,何乐而不为之。
连陈怡也不太清楚,自己哥哥那看似轻飘飘的青衣中,藏了多少灵丹妙药。
此时的陈怡亭亭玉立,青色罗裙飘飘,若流风之回雪,站在陈逸身旁,就是一荡万顷琉璃。
兄妹二人容貌底子本就不差,在气质的衬托下,完完全全就是两个出门在外的富家之子,让人好奇为何身后没有跟着丫鬟。
“龙王节,还真是繁华啊。”
陈逸笑着感叹道。
潜龙镇,街道由青石板铺就,历经岁月的打磨,光滑而温润。街道两旁,是古色古香的建筑,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展现着精湛的工艺。店铺林立,旗幡飘扬,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配上鲜艳的红色做装点,整个小镇充满了欢快的气息。一眼望去,街上人山人海,各种摊位美食琳琅满目,连绵不断的小贩叫喊声灌入二人耳中,向他们诉说这潜龙镇的佳节气氛。
自古就有传说,嘉陵江被掌管四海的龙王所庇佑,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以水为亲,而不同于蛮荒传说中以信男信女为食的龙王,嘉陵江底盘踞喜爱热闹,龙王节因此设立而成。
百姓喜闻乐见,商人与小贩还能从此大赚一笔,自然是人人乐而推之。
“哥,那个。”
陈怡拉了拉陈逸的衣角,不言而喻。
顺着自己妹妹的目光走去,陈逸很熟练地和卖梅花糕的老板交谈,几番波折后,砍下了不少的价格,递过钱拿到了三块梅花糕放到自己妹妹的手上。
还能跟谁学的,莫逍遥呗。
十六岁的少女很快便融入了这喜气洋洋的氛围,一会看看这儿的美食,一会望望那儿的表演,让哥哥无奈地跟在她身后跑来跑去。
“十二文,不能再多了。”
正当陈逸拿着几小盒绿豆糕和摊主砍价时,一个脸上带着横疤的男人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一眼。
待陈逸再一次大获全胜后,询问着妹妹的意见,走向了下一个摊位。
要说这马老三,还真没推荐错,龙王节时段的潜龙镇,街上可谓是凤髓龙肝,应有尽有。不过比起观赏各类美食,陈逸更多的是重复拿钱袋,收钱袋,拿钱袋,收钱袋的动作。
很快,他的手臂上多挎了好些装糕点的檀香小盒,有些未被拆开,有些半掩着,露出里面剩下的五颜六色。
看着格外活泼的妹妹,陈逸也是一笑带过。
“公子,为这位小姐买一支杏花吧。”
这时,一个短头发的卖花童走了过来,怀抱着用树枝编成的篮子,篮子里静静地躺着许多枝杏花,有粉有白,各色典雅而不争艳。
陈逸扭头眼神询问自家妹妹的意见,待陈怡嚼着虾饺重重点头后,他便弯下腰来挑了一枝粉色的杏花。
白里透粉,恰似少女娇羞的脸蛋,与自家妹妹的年纪甚是相符。
“十文。”
卖花童开心地喊道,随后接过这位好心青衣的十文,转身踏着小碎步跑开了。
“第四把剑。”
陈怡冷幽幽冒了一句。
陈逸想象中的娇羞少女变成了多了一把剑的飒爽剑仙。
不过她还是很开心地把玩着那枝杏花,摆弄间倒真有几丝剑意流出。
经船老大告知,他们已知晓潜龙镇内最佳的观潮地点是自在亭,不过这段时间人潮如流,外来客大概是无法抢占到那绝佳名亭的一席之地了。
所以他们的目标,是自在亭旁边龙门街上的福来客栈。
二人有说有笑,顺着人潮的方向边走边吃。
有戴着龙王面具的长发男子。
有拿着糖葫芦的孩童。
有争相斗艳的各家闺秀。
好像潜龙镇所有的底蕴都在此日展卷无疑,街上弥漫着欢庆的气息。
是平乐城过春节才会有的气息。
估摸着走走逛逛了半炷香的时间,二人看到一条小巷,为了抄近路,也因为巷中人少,陈逸果断地拉着陈怡的手,走进了小巷。
下一瞬,一个脸上带有横疤的男人倒在了小巷口。
许多过路行人被这突然的一变故给吓到了,议论纷纷,却又不敢上前。
那男人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是无果,大口喘着粗气,冷汗顺着脸颊流下,他知道自己遇到铁板了。
陈逸抛起自己的钱袋又接回,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倒在地上的男人,以及身后的卖花童。
卖花童一脸惊悚,腿还在止不住地打颤,手中的花篮也不知何时掉到了地上。
“第四把剑蛮好用的。”
陈怡有些不经意地用那玉萝指尖碰了碰桃花枝顶,在刚刚一霎时,她借着桃花枝施展的剑气点了那男人胸口十来下有余,那个男人要是能再站起来,反而是奇迹了。
果不其然,那男人撑着地面的手臂很快垂下,有些不甘地重新趴回地面。
陈怡挽着哥哥的手臂,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
这时,又从巷口跳出了一个挽发固凤簪的圆脸女人,她拿着一把和她身形不符的带环大刀,直奔二人。
大红色的衣衫裙摆随劲风摆动,却暗藏着无穷杀机。
周遭的人群也纷纷叫喊着逃出了这个巷子,倏忽间再无多余一人停留此地,龙王节欢快的气氛在这八尺小巷中荡然无存。
卖花童的后背早就被汗渍打湿了,一朵朵杏花跃然于衣背。
“偷窃不成,便改明抢了啊。”
陈逸略微抬头,目视这朗朗乾坤,不改面上温润的笑意。
瞬息之间,在女人即将接近他身前一尺的时候,陈逸从左袖甩出了三根缩小版的银针。
三条小银河从空中划出。
针头带着一点金黄,不过肉眼怕是难以看出。
惊奇的是,女人被那三根银针击中后,闷哼一声,就这么停住了步伐,磅礴的气息从那三条银河中溢出,而女人原先举在半空中的大刀也应声落到了地上,寒光不再,声振屋瓦。
三根银针,中府穴两根,天突穴一根。
“你使了什么妖术!”
当女人发现自己浑身不能动弹后,很快慌了阵脚,大声朝着眼前这个青衣“术士”喊道。
“以洋金花为主的草药磨成的粉,洒了点在针上。”
陈逸从容不迫地回应道,牵着妹妹的手走过了女人身边。
装着绿豆糕的盒子在地上格外安静。
陈怡抛出了刚刚把玩在手中的杏花枝,鹰拿雁捉,那枝条接触到女人大刀的一刹,大刀闷声破碎,三个刀上的金环随着碎片落在地上,清脆的回声荡彻在小巷中。
“给我吧,小弟弟。”
陈逸和善地说道,摊开了手掌,俯视着这个本不该出现在这的小卖花童。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卖花童像是被吓傻了一般,几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挂在睫毛上,悬而不落,黑色的瞳孔中流露出阵阵慌张。
这位看上去未满十岁的小花童,有些颤颤巍巍地从薄薄的衣衫内侧掏出一个粉色的小猪状钱袋,递给了眼前这二位凶神。
谁能想到呢?一袭青衫下的钱袋是个猪头模样。
巷子外欢天喜地,热闹非凡,巷子里暗波涌动,万籁无声。
谅是神通广大的龙王,也难以注视到爪下一条黑暗的小巷。
陈逸叹了口气,眼前这卖花童小小年纪,就和这些盗贼厮混在一起,不过看这样子,想必也是被迫。
于是乎,他俯下身子,摸摸卖花童的头,尽量让那乱糟糟的鸡窝平整一些。
而在此过程中,卖花童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陈怡一边玩着从地上捡起的刀环,一边偷偷地看着哥哥那边的情况。
那小家伙还真是被吓傻了啊。
“你叫什么名字啊?”
卖花童无言......
“你家里人呢?”
卖花童依旧无言......
“你为什么要和这些坏人一起来偷哥哥的钱袋啊?”
卖花童还是无言......
正当陈逸站直了身子,以为自己问不出什么东西的时候,卖花童哗的一下嚎啕大哭。
“我......我没有名字,他们......他们都叫我小杏儿......”
也不知是对生的渴望,还是太过于压抑,卖花童后面的话像是黏糊糊的梅花糕,一股脑地甩出。
“我是被迫的,他们逼......逼着我这么做的,每天不......不完成一定的量,就会被打,我也不想这么做啊......大好人哥哥你别杀我,我还小啊......”
卖花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望着陈逸,算不上白嫩的手抖抖嗦嗦,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哎......”
陈逸眼底掠过一丝愤懑,不等陈怡抬眸,先一挥袖,又是两根闪着不同光泽的小银针刺入那倒在地上的男人的太阳穴。
那男人“啊”的一声,便没了动静。
“别担心,只是让他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没有杀他。”
陈逸对上卖花童宛若惊弓之鸟的眼神,有些无奈地解释道。
“跟我们走吧。”
陈逸走上前,想拉过卖花童的手,那卖花童先是猛地一缩,接着掌心布满茧的小手战战巍巍地停在半空。
与此同时,陈怡把这两个偷窃未遂的家伙扔到了巷子外,丢下了一句响亮的“他们是小偷,来个人报官吧”。
随后,瞬闪到了陈逸身后,像个做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一样,对着哥哥傻笑。
“走吧。”
陈逸牵过了卖花童僵硬的手,而当他的手指滑到卖花童的手腕时,他不经意地愣了一下。
再次对上卖花童的眼神后,陈逸的眼神明显变得更温柔了。
“放心吧,哥哥和姐姐不是坏人。”
陈逸拿过一个绿豆糕塞到卖花童的另一只手上,像是明白了什么,卖花童依旧在抽泣着,但幅度小了很多。
似乎是感受到他们的善意,卖花童原本僵硬的手指开始活动了开来,怯生生地抓住了陈逸的手。
陈逸有些歉意地看着妹妹。
另一只手要用来提绿豆糕。
陈怡轻笑了一声,踮着尖走在哥哥前面,夕阳默然潜龙镇,余晖洗去了先前这场大战的痕迹。
陈逸隐隐约约听到身后的惊叹声,恍若未闻,远处“福来客栈”的牌匾映入了他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