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看无奈地叹了口气,胸中拳意再无,双手一垂,破天荒地没有搭理平时大为熟络的王霸丹,掉头踉踉跄跄地走去。
像是虎落平阳,收起了爪牙后浑然丢掉了往日的傲气,宽阔的臂膀也撑不起单薄的背影。
就在这时,王大牛像猛然醒悟了一般,整个人一激灵,抬起头呆滞地看向李看离去的背影。
“姓陈那个小子没事,你们也不会有事,这座城也不会有事。”
大概走出了几十步后,李看头也不回地抛出了几句话。
“坏人已经走了,放心。”
那股恐怖的气息已经离开了平乐城,城上空的乌云也随着那道白虹消散开,只有绕梁的余音能够证明这一切不是黄粱一梦。当然,在暗处的坏人未尝不是李看心中那头落魄的猛虎,天性纯良的孩子们没看出来那百兽之王的狰狞。慢慢冷静下的它也在几十步的泥泞路上慢慢收起了爪牙,道心在一张一弛里巩固,晃过神来,他还是这个平乐城的城主李看。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要是被楚狂人看到,肯定也会难得扔出几句称赞,感叹于这个修为不高的小城主居然能在那么大的诱惑前仅用几十步便重新拾回了道心。
尽管那天大的诱惑只是楚狂人刀上的几粒尘灰。
李玲珑红唇一泯,楚楚可怜的样子倒是有几分美人胚子的影子,不过她很快便果断地用手散开了被汗打湿趴在脑门上的头发,确认李看不会再回头后,用小手偷偷捏了捏许灵契的衣角。
“我们俩偷偷去怡然医馆看看,王大哥这样子有点像我爹爹说过的入定,现在打扰他不太好。”
不顾许灵契欣喜的目光,她接着转头,马尾一甩,英气十足,像个小大人一样吩咐起王霸丹。
“你在这边看着王大哥,等他清醒过来,来怡然医馆找我们。”
王霸丹刚想说什么,就听到许灵契一声怪叫。
“遵命!女侠!”
望了一眼双眼无神的王大牛,王霸丹心一软,好歹是同姓的好大哥,这个帮怎么着也没有不帮的理由。
“好。”
李玲珑甜甜一笑,像真正的女侠一般,拍了拍许灵契的肩膀,十分豪气地说:“走!”
许灵契也很配合地从地上跳起,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说:“走!”
静坐在地上的王大牛,浑然没有注意到周身发生的一切,那一抹橘黄色,李看知道,是他晚开了二十多年的灵根。
富人丢到街边的肉糜,改变了穷人的一生。
可惜了,陈逸二人注定不会看到这幅场景。
在响彻云霄的难听歌声消散后,陈怡放下了捂着双耳的玉手,而陈逸,早就靠倒在床头柱上,面露痛苦,从牙缝里飘出一句:“真是恩将仇报啊......”
上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还是八岁的时候,陈逸作为他们“大侠圈”的老大,把一串孩童眼中价值连城的糖葫芦忍心割爱送给“小地龙”刘阳烊,结果那个奸诈的小地龙在第二周他们做抓鬼游戏时毫不客气地把他的位置暴露给当鬼的小孩子。
虽然后来,年仅六岁的陈怡用她粉嫩的拳头把“小地龙”给打的哭爹喊娘。
想到这,陈逸突然就笑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当时小地龙鼻青脸肿的样子太好笑,还是开心自己有这么一个不讲理的妹妹。
他正了正衣衫,整个人身子挺拔了起来,拿过摆在床头的大医箱,斜挎在背上,不过带子刚绷直,陈逸略微虚弱的身躯就被压的倒向了一边,样子有种说不上来的搞怪,他吃痛地摸了摸左肩,随即又恢复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朝气。
“拿剑,咱们走!”
陈怡动作娴熟地从床底摸出了一个木头剑匣,剑匣通体呈淡绿色,边边角角破损了不少,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名剑的心安处。匣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五个黑色大字:“江南第一剑”,可要真是看着架势,估摸着是许灵契在街边看到,都会视若弃履的破烂玩意儿。他甚至还会在路过后和李玲珑抱怨,这个连平平无奇都称不上的破剑匣,怎么好意思和“第一”沾边?唯一能想到和第一沾边的便是,谁要是买下了他,谁就是天底下第一冤的冤大头!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可以被放在街边小摊落灰百年的剑匣,里面装了陪着莫逍遥天下扬名的那把铁剑。
以前莫逍遥只是告诉他们,这把剑很厉害,过往峥嵘之时破甲数千,杀过蛟龙莽象。尽管小时候的陈逸二兄妹很好骗,但他们二人还是没有把这话当真,只是用沉默来回避对莫逍遥的嘲笑。
所以当时,莫逍遥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嘴歪歪地嘀咕着这两个不识货的小家伙,然后把剑匣放到了床底吃灰。
当天晚上陈逸就和妹妹说好了,就算是为了那份情怀,咱们以后出门历练之时,也勉强把那个破剑匣带着吧。
终归是一间铭文远扬的陋室。
于是乎,他们就在早就有所准备的行囊清单里,添上了破剑匣这三个字,虽然他们的清单里一共加起来也没多少字。
再回望今天,排练过无数次的出门前夕,变得无比熟练,当陈怡把那个不大但也不小的破剑匣背到背上时,他们两个人的行囊就差不多收拾好了。
陈逸的青衣内侧,藏了些许小型的瓶瓶罐罐,身上斜挎着一个大医箱。陈怡腰间有两剑,长的叫“桔梗”,短的叫“芎”,背上还有一个剑匣,里面装着铁剑一把,总共三剑。
可能唯一有些不圆满的,就是陈逸那个无比重实的大医箱,他计划着在路过江南做铁器最有名的彩燕镇时,把装银针的医箱给换掉,不过在此之前,他就打算一直背着这么一个大医箱了。
医箱里装着他的半个世界。
还有半个是陈怡。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在云朵后露了个头,一束月光洒下,轻柔地映在医馆门前,落子罗布成一条小路,格外应景。
走出医馆门,向东一直走,路过曾大哥开的小酒馆后再绕进黑土巷,一直往南走,出了巷子后沿着陋室湖走直到走上那秀气的青色石阶,上了台面后朝着西南方向张望,就能看到那宏伟高大的城门了。
这是陈逸九岁总结出来的最佳路线。
正巧时间在晚上,这个点的陋室湖,观赏效果极佳!
少年牵着少女的手,大步地走出了院子,转身把院门锁起,动作轻到月光都不忍心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在淡淡的月色里,少年掸了掸门锁上的灰,把钥匙放到了门口左边第二个花盆下面,做完这一切后,两个人手牵着手,踩进了柔和的月光。
两个人,一个背着大医箱,一个背着小剑匣。
少女在月光下轻轻哼起歌,调子比那个地境的武痴楚狂人婉转动听多了,只是声音也低了很多,只有她自己和哥哥能听见。
这样才好嘛,本来就不打算给别人听见。
夜幕星河滚烫,少年背起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