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绅赶来时,就看见赫连佑的随从晕死在榴花榭外,他心道不好,而当他冲进门,就见赫连佑已然倒在了血泊中。
他收到那封信时,根本无暇调查是谁人递到他桌上的,只看到信上那熟悉的印鉴,就一路紧赶慢赶,赶在了皇帝之前到达此处。
没想到,一进门就瞧见赫连佑浑身是血倒在地,他顿时吓得一阵腿软。
若是在收到信的情况下,却没能及时救驾,只怕北狄那边不会放过他们赵家。
想到这里,赵绅惊得一身冷汗。
他手忙脚乱堵住赫连佑身上的血洞子,当他的手指搭在赫连佑的脖颈间时,竟察觉到一丝模糊的跳动。
赵绅欣喜若狂。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太医……对!叫太医!
……
于是乎,皇帝还没来得及走到榴花榭,就得知了赫连佑在他的皇宫里遭刺杀,命悬一线。
忍了一晚上的皇帝,终于再也无法忍耐,气得几欲驾崩。
全宫上下都被扣下了,还将虞兴、霍无忧、姜绪这三位大理寺的人召了去,誓要将真凶捉拿归案。
只不过,那位真凶此刻还在领着殿前司的人四处巡逻。
薛执宜与其他宾客一起,被拘在御花园的宴席上,垂眸站在霍知愉身边。
夏夜的星河灿烂,带着幽凉,让此处宴席上心思各异的众人,心底也泛起寒意。
薛执宜微微抬眸,看着葛元徽的方向,此刻她已然恢复了清醒,只是面色白得有些不自然,似乎十分惊恐,只怕此刻的葛靖阳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啊,赫连佑没死透,他们兄妹二人岂能心安?
他们不会想到,在赵绅赶到之前,雁归其实根本就没有离开过榴花榭。
雁归是霍延留给霍无忧的人,身手极佳,借着夜色隐匿在榴花榭,轻易不会被发现。
在葛靖阳走后,雁归及时给赫连佑喂了药,才让他没有血尽而亡,得以等来赵绅。
葛家兄妹更想不到,如果葛靖阳没有动手杀人,雁归也会亲手将赫连佑捅伤,然后再嫁祸给他。
不过嘛,如今葛靖阳亲自刺杀赫连佑,且赫连佑还有机会醒来,那一切就真是再好不过了。
……
斗转星移,所有人就这么一直等到了黎明破晓。
赫连佑算是保住了性命,直到天大亮才迷迷糊糊醒来,而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指认葛靖阳这个凶手。
葛靖阳几乎要以死表忠心,他言之凿凿,是北狄人对葛家怀恨在心,想要借机折葛家羽翼,陷害大雍武将,才行如此污蔑之事。
但姜绪却在葛靖阳的身上发现了北狄的香料味道,与赫连佑所用之香别无二致。
一波三折,皇帝却似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毕竟想削弱葛家的可不止是北狄人和珹王,还有咱们这位大雍的皇帝。
葛贵妃与诸位宾客一起扣在席面上,太监来报此事时,她震惊得目眦欲裂,忙不迭便摆驾往榴花榭而去。
短暂的怔愣后,葛元徽几乎是颤颤巍巍起身,跟着葛贵妃一同去了。
接二连三的事,让霍知愉都有些反应未及,她发凉的手握住薛执宜:“执宜姐姐,你也跟过去看看,若是旁人问起,就说是瞧完要去给外祖母回话的。”
薛执宜点头,移步而去。
赫连佑身受重伤,不宜挪动,便临时被放在了榴花榭医治。
薛执宜到的时候,皇帝也在里头,她按规矩不能擅自进去,只能问守在门外的彭慧。
她行了一礼:“彭公公,不知现在是什么境况?”
彭慧只当她是替太后来的,自是表现得十分客气,他摇头叹了口气:“赫连殿下都那般说了,自然是辩无可辩,葛小姐此刻正求情呢。”
薛执宜面露忧色:“只怕求情也无用吧?”
彭慧的叹息声更沉了些:“葛小姐说,是赫连殿下在榴花榭中对她行不轨之事,葛小公爷一时心急,没认出赫连殿下,才失手捅了那一刀,是无心之失。”
果然,榴花榭中,葛元徽的哭声撕心裂肺。
彭慧话音未落,就听得葛靖阳怒吼:“元徽你闭嘴!是我自己想要杀他,与你无关!你只记住,赫连佑从不曾碰过你,彼时你更不在榴花榭中!”
闻言,薛执宜一愣神。
话说回来,葛靖阳虽为人不怎么样,但如今看来,他作为兄长却是十分够格,到这个时候,还以维护葛元徽的清誉为先,而葛元徽那般人品,也一样能为葛靖阳不顾一切。
到底是血脉相连。
她无端想着,便想到了自己那未曾谋面的至亲。
慈水……那究竟是什么地方?
葛元徽的尖叫声将薛执宜的思绪拉了回来。
此刻,认了罪的葛靖阳被押走,门一开,葛元徽的哭喊声愈发凄厉,直到她经受不住这般打击,彻底昏死了过去。
……
夜宴在黎明破晓时分结束,精疲力尽的宾客终于得以出宫。
薛执宜想要回建章宫,却在路过御花园假山时,猝不及防被一只手揽了进去。
离奇的是,她这次竟能一瞬间感觉出这手的主人,大约是……搂多了。
待她站稳,霍无忧才松开了揽住她腰肢的手。
破晓的昏暗假山中,薛执宜紧绷了一天的心弦骤然放松,看着霍无忧的眉眼,心中唯余踏实。
“事情办成了,恭喜临安侯。”
却见霍无忧虽是微微带笑,但却不达心底,眼中幽幽,似潜藏着情绪。
只听他语调平静:“那封信件残片上的印鉴,替我试探了赵绅,果然,北狄在大雍的内奸就是赵家。”
到了这里,薛执宜终于可以确定,上辈子,沈驰言是受人诬告的。
“我一直相信,以父兄的本事,即便中了北狄人的计,也不会到了全军覆没的地步……那时候只怕谁也没想到,领援军赶来的赵煦,带给霍家军的不是生机,而是绝路。”
霍无忧的面色似是与平日无异,但呼吸却晦涩地似从喉间硬生生挤出来的。
那场祸事,人尽皆知的惨烈,薛执宜知晓,什么安慰都是枉然,她只道:“那一仗,赵家成了临危受命抵御北狄的功臣,而被人陷害,命陨他乡的两位霍将军,却险些被降罪,祸及满门。”
忽而,她的眼神凝于霍无忧的眉目之间:“现在真凶已明,临安侯有何打算?”
看着她,霍无忧的眉睫微微一颤,似那平静的神色间,有一瞬间出现了一个裂缝,让自心底流露出的仇恨与不甘、心痛与哀怨,都流露于眉目之间。
在眼底发红的瞬间,他轻笑一声:“自然是要报仇的,不止是赵家满门,还有他们背后的顾世崇,以及动手的北狄人,我要让他们所有人,偿还包括我爹娘兄长在内的七万多条性命……”
素日的霍无忧总是散漫而轻佻,包括此时此刻的语气,都习惯性地夹杂着调笑,可那双瑞凤眼中的寒意料峭,却让他此刻像极了露出利爪的野兽,让薛执宜有一瞬相信,他可以为了他心中的目标,可以让他的利爪上沾满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