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青灰色的天空洒下无数细雪,风呼呼地吹着,卷着雪花飘进走廊、钻进窗户。
宫远徵一顿早饭吃下去五个馒头、三碗肉粥、两盘焯过水还点了少许酱油的新鲜豆腐块和一小碟芝麻油拌大头菜,才勉强觉得有五分饱了。
虽然他坚定相信这种食量只是最近几天为了补充身体能量才会有,但跟早上不习惯吃早饭的宫尚角一比,就显得他太能吃了。
宫远徵脸红红地悄悄松了点腰封,把灰鼠皮大毛氅衣穿上:“哥,我去地牢看看情况,一会儿就回。”
宫尚角招手让他过来,给他理了理后衣领,低声道:“不管发现了什么,不要当场闹出来。若有人问,你就说暂无头绪,还需要观察。有什么话等回来了再跟我说,记住了?”
“我记住了,哥哥。”宫远徵眼睛亮亮地点点头,兴冲冲地走了。
宫尚角送他到走廊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曲折的走廊间,这才转身问神情有些古怪又带点紧张的金复说:“东西都送到隔壁了?”
他警告地看了金复一眼。
金复忙低头:“都送到了,公子。”角公子爱在哪儿沐浴就在哪儿沐浴,喜欢瞒着徵公子大吃大喝也不关他金复的事。郑二小姐说过,多管闲事多吃屁,他才不要吃谁的屁呢!
“窗户都关严实了?”
“都关严实了,我把窗扣也扣上了。”金复偷瞄他一眼,小声问:“现在去开机关吗?”
“嗯,你去。”宫尚角摆摆手,转身进了屋,这回却是把屋门全拉上了,还将两扇大窗户也给关上了。
与隔壁空屋相邻的那堵木质墙壁中段内部发出细小的机括声响,那一段墙壁后退了两分,朝一侧的墙壁里缩了进去,竟是露出了一扇门大小的空当。
隔壁房间的东北角又立起了屏风,隔出了一个半大的房间,一个下半截有隔层可以放炭盆的大浴桶里,水半满,热气腾腾。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应洗浴用品,连猪鬃牙刷和牙粉都有。
外头靠近一扇大窗的地方,桌案、椅子齐备,桌上搁着一个五层红木大食盒,也是最下面一层能放进小炭盆保温的那种。
“行了,你出去守着那边的门,没有要事不要打扰我。”
宫尚角把金复支走,反锁上这边的房门,走回原来的房间,在小隔间的八联山水屏风木框上屈指轻叩两下:“昭昭,东西都放隔壁了,要洗要吃你赶紧的,我一会儿还要出门。”
病床上一阵响动,紧接着挨着墙的那扇屏风就被朝外推开了,章雪鸣脚步无声地走出来,腰间垂下的禁步为内力包裹,发不出半点声响。
她盈盈一拜,起身后不等宫尚角回礼,抬眼望着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倏然一笑。
少女的纯真糅杂着天然的妩媚,生动诠释了“活色生香”这个词,美得能把人魂儿都勾出来。
宫尚角却是瞳孔一缩,头皮一麻,后退一步,如临大敌,压低声音似警告却更是求饶:“郑昭昭,外头人多!”你动手也不能挑这样的时候,我不要面子的吗?
“嘿呀,我只是觉得有弟弟可以逗的宫二先生好了不起呢,想略微表达一下对宫二先生的艳羡之情。怎么,宫二先生以为我要做什么?”章雪鸣言笑晏晏,“只是真没想到宫二先生如此情深义重,为了和家父的那点子情谊,竟要担着天大的风险,把我这等危险人物留在您最看重的宫门,真是辛苦您了。”
说完旋身就走,径直去了隔壁,还抬手啪地按下了机关,把连通两个房间的暗门给关上了。
宫尚角望着恢复原状的墙壁,深呼吸、吐气,深呼吸、吐气……反复好几次,才恨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词:“喜怒无常、阴阳怪气、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哼!”
拂袖,转身,大步走向临时茶室。
能怎么样,煮茶静心。等她开口要“赎口费”了,该给就给,破财免灾。
以后只要记着不要再说什么带有群体性攻击意味的话,哪怕当面说她黑心鬼钻到钱眼子里去了呢,她都不会拿出这副做派来。
也是他言语不慎,怪不得旁人……不,弟弟还是要怪的。
要不是远徵弟弟为着那点小心思使劲闹腾,怎么会把那些话露出来叫她听见了?
过两天就找弟弟切磋切磋吧,免得他好了伤疤忘了疼,身体好了就疏于锻炼了。
宫尚角在热气氤氲中眯起了眼睛。
章雪鸣动作很快,半个时辰不到就把沐浴和用膳两件事都做好了。
有内力,烘干头发也不过片刻工夫。
等墙上暗门再打开的时候,她已经穿上了宫尚角给她准备的一套一模一样的嫁衣,梳起了和那天一模一样的发髻,连首饰的位置都没有改变。禁步还是用内力包裹,免得发出声音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进了临时茶室,章雪鸣落落大方地在宫尚角对面坐下,一双明眸盛着笑意,上来就说正事:“宫二先生,你说今日辰时末前会拿给我的选婚前检查项目清单呢?”
声音若林籁泉韵,一字一句皆似合着什么韵律,叫人听着心旷神怡,好不舒坦。
宫尚角见怪不怪,只要她别故意做出那种娇娇样子吓他就行。往常她那副做派,紧接而来的必然是各种强制性“切磋”,骨头疼。
把医馆和傅嬷嬷交上来的两份报告递给她,傅嬷嬷的那份上面不少条目已经被他用笔划掉了,旁边小字批注:很不必如此。
章雪鸣飞快地扫了一遍,宫尚角划掉的那些都是由老嬷嬷上手掐揉腰腿之类的项目,实际意义不大,侮辱意味极强。
她伸手,宫尚角把准备好的用纸裹好的炭笔放到她手里,任她在那些条目后打钩或是划叉,并不言语。
章雪鸣突然冒出来一句:“宫门跟皇家有亲?”
宫尚角一愣:“没有。”
“那你们宫氏家族组建的门派为什么不叫别的,要叫宫门?这名字也太犯皇家忌讳了。
我在外头听人说起‘一入宫门深似海’,还以为说的是皇宫,结果说的居然是你们宫家。吓得我,还以为得罪皇亲国戚了呢。”
章雪鸣嘴上说着那样的话,却不见半点惧意,只有随口一说的漫不经心:
“你看,不止如此,少主成亲搞得像是皇帝选妃,待选新娘要接受的身体检查项目比秀女进宫要经历的都多,还用了‘选婚’这种词……你确定你们宫家不是皇室旁支?
若不是,当初高祖和武帝两朝帝王在时,朝堂清明,对民间的控制力度空前未有的强,你们宫家是怎么顶着这么一个门派名称,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顺利存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