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衡抱着小黄从书房出来,外头已经黑透,好在廊下灯点得亮,元宝在院子里和人踢毽子,听见开门声回过头来,见卫衡站在屋檐下,那只胖嘟嘟的小黄狗在他怀里扑来扑去,不愿意待。
元宝道:“少爷,把那狗放下来吧,仔细它咬你。”
卫衡的手从小黄的脑袋一路摸到背,又捏住它的后脖颈,把它举起来看着它。
同它主人一样,一开始来招惹他,现在又不耐烦他。
小黄四肢无力地在空中扑腾,冲卫衡“汪汪”叫了两声。
卫衡弯下腰,把它放在地上,它立马转身,跑进了花草丛,又绕到假山后面去了。
直到它看不见了,卫衡才转身回自己的屋子。
元宝跟过去,“少爷?”
他瞧着卫衡兴致不高的样子,猜测:“你和夫人吵架了?”
卫衡不答他的话,踏进门槛,转身就把门关在他面前。
元宝差点被碰到鼻子,心有余悸地退后两步。
他转过头,见苏燕宁也从书房出来了,站在卫衡方才站过的地方,她望着卫衡紧闭的房门,不一会儿,也转身走了。
第二日一早,卫衡就要走,元宝一大早起来收拾东西,苏燕宁却比他起得更早,拿着一个小匣子站在卫衡门外,敲了两次门,卫衡才打开。
苏燕宁把那匣子递过去,“你身上总要留点钱傍身,拿去吧。”
卫衡:“我不要!”
他伸手就要关门,苏燕宁手挡在中间,卫衡又把门拉开,眼红红地盯着她。
苏燕宁把那匣子往前递,“拿着,别耍脾气。”
又软了声音:“我会给你写信,你若有空,也可来看我,又不是音讯隔绝,你至于如此?”
卫衡:“真的?”
苏燕宁笑了,“你以为呢?你难道觉得,我就此远走天涯,叫你找也找不到?”
她另一只手摸上他的脸,“我舍不得的,我等着你来娶我,但是六郎,我等你是一回事,我要自由,是另一回事。”
卫衡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是我让你受了委屈。”
苏燕宁又递了递那匣子,“快拿着,我手都酸了。”
卫衡接过去,她又说:“要不要数数?要是不够,我再给你,今天要是不数,我一走,就不会认账了。”
卫衡摇摇头,“你舍不得我吃不起饭。”
苏燕宁踏进门槛,关上门,抱住他的腰,“你看,你明明知道的,我疼你、爱你,不然你怎么敢同我耍脾气?”
卫衡也抱着她,“我难受,你走了,我怎么办?”
“没有人像你这样疼我。”
苏燕宁摸着他的背,“我把小黄给你?”
卫衡:“你才养它多久?它算你的狗?……你养我也没养多久,我和小黄,你都不要了。”
“胡说八道什么?”苏燕宁拍他背上一巴掌,“就不该对你和颜悦色,一哄你,你就顺杆爬。”
她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我先去淮河,转水路到北边去看看,我幼年时跟着戏班路过那里,那里紧挨着边境,近几十年没有打仗,两国之间贸易往来倒是繁荣,如今我有了本钱,把咱们的瓷器、茶叶卖出去,再买些他们的皮毛、骏马,你说,我会不会赚?”
卫衡:“当然会。”
苏燕宁笑着,“等我挣了钱,就给你寄,总要叫你吃上肉,你和元宝都那样能吃,守着这点钱日日茹素,等我回来,你岂不是要变丑?”
卫衡:“我才不会变丑。”
他又道:“若不够吃,我就天天给你写信,催你寄钱,你要不寄,我就把你告到大理寺去,你养了狗又不喂,天理难容,邓大人都保不了你。”
苏燕宁:“知道了,必不让你有告我的机会。”
元宝收拾好了东西等在马车前,见苏燕宁和卫衡手牵手从屋子里出来,两个人依依不舍,在门边说了好一会儿话,走到院门口,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卫衡上了车,还把帘子又掀开来,“我的狗。”
苏燕宁转身进院子里去,没一会儿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开始此起彼伏地喊“小黄、小黄”,还有一些直接“汪、汪、汪”。
最后卫衡还是下车去,亲自从假山后头的一个圆洞里把它逮出来,它滚了满身泥,卫衡一脸嫌弃接过下人递过来的毯子把它裹起来抱进怀里。
小黄在卫衡怀里动来动去不安分,这时候元宝跑过来,他还抱着那一袋没吃完的肉脯花生瓜子,他拿出一块儿肉脯塞小黄嘴里,小黄叼着,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盯着他看,瞬间就乖了。
卫衡从它嘴里拿下那块肉脯,一点一点喂它,苏燕宁又送他到马车边,卫衡:“每月都得给我寄钱,连你的狗都这样能吃,没肉就要跑的。”
苏燕宁柔柔笑着,“好。”
……
贞宁四十七年,新科状元卫衡被封为翰林院修撰,为武帝所重。
次年三月,各商宦贩卖私盐一案由太子牵头审理,翰林院修撰卫衡大义灭亲,亲自检举其宗亲参与其中,卫家涉员皆被斩首,家产充公,卫衡被革职审查三月,三月后外放建州,次年七月,武帝召卫衡回京,官复原职。
贞宁五十一年,武帝突崩于南山行宫,未留遗诏,众官拥立太子继位,尊号崇帝,改年号为建明。
建明二年,卫衡随崇帝北上微服私访,路遇一商女抛绣球招亲。
红绸台子已经搭好,有心接绣球的,自可上去站着,等新娘出来抛绣球。
眼看对面那台子上不一会儿就站满了人,崇帝坐在茶馆二楼靠窗的位置,摇着扇子对对面的俊秀公子道:“还不快去?一会儿,你连站的位置都没有了。”
卫衡端着茶杯饮了一口,“急什么,那台子虽然搭着,但从古至今,也没有哪一条规矩说,抛绣球,只能往那台子上抛。”
崇帝看着自己旁边大大的窗户,“难怪,我就说,你这个鬼贼的,就不怕那绣球落到别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