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的正月,春香窑内外结彩,因为少东家南掌生喜迎新娘子北斗,稚童拦道要糖,沿街大小女子掩面而泣,竟是比起七年前的那一场万人空巷,差不上多少。
苏平与凝光携两个孩子登门,这是自然的。
他们两口子,和这终要修成正果的两口子,可各都熟悉得很,更有过命交情,不可能不来。
这一日之后的整个正月报刊上,皆是这位玉树临风的少东家迎娶南十字船队大姐头的新闻。
众说纷纭,众口铄金。
春过了便是夏。
苏平成了满头白发,原本清秀的容颜看起来更老了几分,仿佛已经接近不惑。
凝光在闲暇时,便寸步不离他身,手也不离那张她一辈子的脸,细细摸着,希望能老得慢些。
“原本先老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小弟弟真是争强好胜,和挣军功半点不差呀!”
“凝光姐不老,不会老的。”
凝光脑袋靠着他的肩膀,桃花眸子微眯,“比以前松软了许多,现在说你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儒士,不懂的人或许真会信的。”
苏平淡淡一笑,面容还是那般和煦,道:“那岂不是文武双全了,也不错,不上沙场,也能让家里人安心一些嘛。”
“不曾想,这话会出自小弟弟口中,真是稀奇又稀罕,可怎么不早十年这样想呢,那该多好?又是多不好?”
“算是利弊皆有吧。”
说到这里,两口子都点了点头,意见相同。
“如今还看得什么?”
“只分得清白天黑夜了。”
“真是好快,才半年不到啊……”凝光哽咽,姣好容颜写满了惆怅哀伤。
苏平略侧了侧身,脑袋靠着脑袋,白发揉杂在一块分不清谁是谁,温声道:“尽力在养护了,只是效用不太明显。”
“这样也好,你见不到我人老珠黄的那一天,心里的厌倦应该会少一些。”
“凝光姐可别说笑了,不敢的。”
“是不敢吗?”
“不敢,也绝不会,不能够,不可能!”
一字一句,逐字加重,端得便是诚心。
两人“相识”一笑,神仙眷侣。
凝光蓦然起身。
苏平默默伸手,看不见却感觉得到手掌被握住了。
家人,便是在你看不见时,却可以放心伸出手掌的存在。
苏平缓缓抬起手,凝光很配合地低下身子,他一手挑起她的精致下巴,动作轻佻,言语轻浮。
“娘子生得柔美,心思玲珑,是会照顾人的好女子,不知可曾嫁做人妇?若没有,小生便要来一场世人艳羡的花前月下了!”
“不曾呢,早些年刚刚找回妹妹,相见恨晚,这会可没心思与文士长相厮守,倒不如相忘于江湖。”
“小生倒认为,相濡以沫,才是最美的收官。”
“如你所愿,可……不行哦!”
夫妻俩说到最后,纷纷大笑。
两头白发相般配,摇曳多姿。
笑着笑着,凝光也模糊了眼,那个白发青年在她眼前,可朦胧如雾气笼罩,恍如隔世。
……
第二年,璃月港表面维持不变,暗地里的诸多琐事,有条不紊地进行。
仙人到了最后的期限,神战时动荡的边境,需要他们,在交代好各自的家底后,踏云而去,相送者,唯有七星。
苏平记起昨晚师父的交代,这会暗自叹息。
“记住了,三日一浴,药材按时更换,一次错过半年来的苦日子全部白费,不许忘喽!”
“为师走后,香菱瑶瑶,还有小灵泠的后续修炼,你来负责,是教她们些养气修身的本事,还是杀敌扬名的功夫,就看你的。”
当时,苏平还开玩笑说,师父根本没教过修心的法门,自己只会后者,被又是劈头盖脸好一顿说啊。
“为师没教过,不代表你一点不会,好歹上过两年私塾,再差还算说得过,不然用得着叫你教?”
多说多错啊,但幸好没被又扫地出门。
“苏平,要是不想她们上战场送死,或者和你一样身负重伤,这代师授业的事便不要太勤快,还有烟绯那妮子,你可得看好了!”
苏平连忙称是,说自己记住了。
萍姥姥还是怒气不减。
苏平补充尽量做到,这才有所缓和。
不敢说一定做到,因为世事无绝对,萍姥姥也懂这个道理,而且对这“孽徒”的秉性知悉得一清二楚,也就不再管了,转身离去。
……
第三年年初,南掌生家里多添了两张小口,一来便是龙凤胎,不知是他攒着什么福气,才有人间难得一见的这喜庆事。
苏平的家里,这会两个孩子正勤奋修炼,一个练仙术吐纳,一个以元素控冰,各有千秋,但由于还在起始阶段,看不出什么大门道。
对于武器的选择,两个孩子也有自己的见解。
苏灵泠自然选枪,从她平日里对其父的崇拜程度,便能够看得出来,尤其才刚握枪,就想学其父自创的独门枪法。
还是个暂时不会漏风的小棉袄。
只不过,苏平这身子骨肯定是没法演示了,加上孩子的枪法还不够熟稔,所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了三个字。
“还不行。”
苏灵泠竟然也不强求,老老实实地继续练枪,摆弄着基础的那三式枪法,按部就班。
这让本来经事初有波澜不惊的苏云清,微微呆滞一下,毕竟他印象里的姐姐可是九千头牛拉不回的倔脾气,即便是父亲出马,也不应该这般好说话才是。
可当不得其解的他,忽然间瞧见父亲拢了拢厚重裘子时,恍然大悟,心里明了的同时,却也酸酸的,有些沉重。
如今的父亲,都已经在春日倒寒前,都需要披着厚重裘子了,而他苏云清与姐姐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好,越发不畏寒冷。
他们在缓缓长大,他又在迅速老去。
犹记得,曾经的父亲身形很伟岸,英姿勃发,冠绝璃月港,三九寒冬也只需披一件单薄衣衫啊。
苏云清不禁发了呆,愣愣站在原地。
苏灵泠当即停下练枪的动作,转过头,红着眼眶怒:“苏云清,别偷懒!敢不拿出比你读书时还专注的注意力,敢不打起两百分的精神去练,我真要摔你了!”
苏云清浑身一颤,被催促下,施展元素力的速度猛然快了几分,漂浮在他身前的昂贵法器飞速旋转,散发着清冷的光。
原本,他是想同样练枪的,可试了几次都感觉不趁手,便在自己的心思与姐姐的打趣下,换成法器。
她曾说:“你整天读书读书,都成小书呆子了,不如换成法器,轻车熟路,这样我继承老爸的枪,你学老妈的法,刚刚好!”
此话有理,所以他真的这样做。
至于理在何处,天大地大,除了父母和未来共度余生的那一位,苏灵泠这姐姐,便是小男孩苏云清认为最大的存在,比天高,比地广。
苏平就坐在一旁不远,听着枪尖破风声,元素力化冰飞舞,下意识咧嘴笑笑,想象着两个孩子如今的模样,觉得人生不过如此了。
又伸手紧了紧裘子领口,苏平暗自叹息,这些天一直有按照师父的话调养,可效果微乎其微,身体状况如江河日下,估摸着是很难救回来。
“看样子,得叫胡桃提前准备了,免得真到撒手人寰的那一天,一切太晚……”
……
第四年,魔物的调查,总算暂时落下帷幕。
璃月大地上,大大小小,多不胜数的魔物聚集地,被斥候与谍子整理起来,送到群玉阁。
凝光盯着一张张贴在地图上的报告,眉头紧缩,光是这些地表上的数量与规模,都让她差点惊出一身冷汗。
不难想象,这个消息万一在民间瞬间引爆,会是怎样的一石激起千层浪,怕是逃难的逃难,不逃的也要用唾沫淹没总务司吧。
苏平问道:“怎么样?”
凝光红唇轻启:“还是不说了,怕你今晚睡不着。”
苏平摇了摇头,“本来便已经很难入睡了,知道一些确切情况,说不定还能踏实一些。”
凝光轻叹一声,“很多,铺天盖地,比起千岩军卷宗里从古至今经历过的任何一场战役,都要恐怖无数倍,明白了吗?”
苏平安慰道:“那我们更应该打起精神了。”
凝光绽颜一笑,胜过春日万花朵朵开,道:“要是小弟弟还能看得见,相信也会是这般光景。”
苏平傻笑道:“会先吓个半死也说不定。”
“怎么会,你呀,一直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
“那是奇技在身,有恃无恐!”
他们说着,笑着,在指点江山的地图沙盘前,重新说起了符合这里氛围的话语。
夫妻间调调情是应该的,但事分个轻重缓急,在这房里,还是要以国事为重,因为他们的身后,不止这个家。还有千千万万个家。
璃月港的万家灯火,全指着从这场硬仗中活下来呢。
灯火通明,照着偌大的地图,那些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误差从不超十头魔物的情报,是斥候谍子们鲜血和生命才换来的,绝不能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