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头上的亡魂,神情怔忡,将这个名字重复一遍。
“李慧娘?......好多年,没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幽幽一声鬼叹,李慧娘看向细雨,微微躬身。
“多谢道长,还记得老婆子的名字......”
细雨坐在蒲团上,眉头皱成一团。
这李慧娘的鬼魂,虽然周身鬼气森森,可那双眼里,一点狠厉之色都没有。
从头至尾,一个好人。
本想借着李慧娘的鬼魂,吓唬、震慑一下庙王村这几个不孝子孙......如今看来,靠鬼没用,还是得靠她!
也罢,召这个鬼魂,就当是为了老黄。
细雨摸摸身前黄狗的脑袋,“谢倒不必,李慧娘,我找你是为了......”
话音未落,一声细微的狗叫打断了她。
“呜呜,汪......”
坟头上的鬼影听到狗叫,茫然的四下寻找。
“大黄......大黄?”
细雨阻止了她,“别找了,老黄在这。”
她指着自己身前的黄狗。
“它受伤太重,为保它暂时平安,我给它用了一张平安符。”
“有道家符箓护体,你看不到它。”
细雨问,“要我将平安符解除吗?”
李慧娘一怔,颤声问,“若是解除了,大黄它......”
细雨点头,“它会死。”
鬼魂怔住,半晌后,才点点头。
“也好,也好,我一直放心不下它......如今,大黄的时间也到了,跟我一起走,也好......”
细雨默然,低头看向黄狗。
鬼魂看不到黄狗,黄狗却能看到鬼魂。
此时的黄狗,喉中呜咽,盯着熟悉的鬼魂,目不转睛。
细雨温声问,“老黄,你的主人来了,你和她走吗?”
“呜呜......”
黄狗喉中呜咽有声,微微侧头,伸出舌头舔了舔细雨的手。
“好狗!”细雨摸摸它的头,“老黄,既然相识一场,那我就送你下一世平安顺遂,无灾无难,好不好?”
“呜,汪!”
随着一声狗叫,细雨手一拂,一张符纸从黄狗体内飘了出来,在半空中燃成灰烬。
随着平安符离体,黄狗渐渐没了声息。
随后,一道虚影从黄狗体内飘了出来,对着蹲在一旁的鬼魂,拼命打转、摇尾巴。
李慧娘搂着大黄,向细雨道谢。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细雨托着腮,“不必谢!李慧娘,你恨吴家兄妹吗?”
李慧娘不防她话题跳得如此之快,被问得一愣。
“你死后化鬼,难道不是因为怨恨?”细雨有意引导,视线瞥向跪在坟前的兄妹俩。
李慧娘随着她的视线转头,也看向坟前跪得直挺挺的吴家兄妹。
自她现身到现在,这兄妹俩便跪在坟前。
脸色煞白,神情惊恐,跪在那里浑身都在抖。
她默默地看着那两人。
恨吗?
曾经恨过。
怨吗?
也曾经怨过。
可是,归根究底,当年选择留在吴家的人,是她自己。
若当年她想走,她那几个娘家兄弟就算是抢,也能把她抢回去。
抢回去再嫁一回。
是她不想再嫁,不想再面对莫测的命运,选择了留在吴家。
她只是太天真,以为她付出真心,吴家的两个孩子,会念她的好——不求把她当亲娘看待,也能当后娘敬重。
只可惜,不管她如何用心,都敌不过旁人的两三句挑拨。
李慧娘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不恨,也不怨了。”
“不瞒道长,临死之前,我确实有过怨恨,可是......人死如灯灭,死都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
她低下头,摸摸黄狗,“唯一放不下的,也就是它了。”
“如今大黄也来了,再没什么放不下的。”
她抬头,看向细雨。
“阴阳有别,我与大黄既已往生,就不和生者过多纠缠了......道长,送我和大黄走吧。”
细雨撇撇嘴,嘀咕一句。
“你倒是豁达!”
师父一直想让她豁达,难道豁达就要像李慧娘这样,别人欺负了她,还要大度地不怨不恨?
不报复?
那她可做不到。
她现在还是个孩子,孩子就是心眼小,睚眦必报!
或许,等她活到李慧娘的这把年纪,才能有这份豁达吧?
细雨扁扁嘴。
那是好多好多年以后的事了。
现在,她可不要学。
太吃亏了。
托着腮,细雨歪着头,静静看着面前一人一狗两道鬼影。
最后,视线落在了黄狗身上。
许是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主人,黄狗此时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乖巧地蹲坐在李慧娘脚旁,朝细雨不停地吐着舌头。
看着大黄,细雨弹了下响指。
她可没忘,要送大黄下一世平安顺遂,无灾无难。
坐直身,细雨开始掐诀施术。
随着她的施术,其他人看不见,玄卿脸色却渐渐凝重。
这小道士,在做什么?
她竟然将吴家兄妹下半辈子的福运,转移到一条狗身上?
他抬头望天。
天上无云也无月,星子黯淡。
玄卿撇撇嘴。
贼老天,有个小道士明显在滥用道术,竟将活人福运,转到狗身上……这事你管不管?
四野寂静,连凛冽的寒风,似乎都没了动静。
玄卿抱着胳膊,斜眼看向一旁的大白和小纸。
“喂,小纸灵,那小道士滥用道术,你不去拦一下?”
小纸抬起头,“什么滥用道术?”
“你没看出来?”玄卿扬扬下巴,“小道士将吴家兄妹俩人下半辈子的福运,全转到了那条狗的魂魄身上……”
连带着,那个叫李慧娘的鬼魂,也沾了不少光。
小纸惊讶,“真的吗?细雨真的把吴家兄妹下半辈子的福运,转给了老黄?”
惊讶过后是肯定——“细雨做得好!”
玄卿:……
这什么反应?
他不死心,“喂,小道士在滥用道术!”
小纸很是不满。
“玄卿前辈,你不要乱说话,细雨只是在惩罚坏人!”
“活人福运给狗用,这明明是滥用道术!”
小纸虽不知细雨在做什么,但蛟妖当前,它选细雨。
“细雨这样做,肯定有她的道理......你,你,玄卿前辈,你要是再说细雨坏话,我,我就......我就还讨厌你!”
玄卿嘁了一声,挪开视线。
死心眼的小纸灵,懒得理它!
另一边,细雨的施术已近尾声。
其实,吴家兄妹下半辈子的福运,也没多好。
总共也没抢过来多少。
不过聊胜于无,有总比没有强......转给老黄大半,再分给李慧娘一些,也算是吴家兄妹,对老黄和李慧娘的些许补偿。
细雨自觉处理得十分妥当——既没伤人命,又让作恶的人得到惩罚,吃亏的人得到补偿。
完美!
再度掐诀,打开鬼门。
“走吧。”
话音落,一股阴风卷了过来。
李慧娘和黄狗的魂魄,被阴风裹挟,朝着鬼门飞去。
细雨站起身,目送李慧娘和黄狗魂魄相偕进入鬼门,鬼门关闭。
随着鬼门消失,消失许久的嗡嗡声又起。
“刚才,刚才你们看到没有?”
“看到了,看到了,吴婆子的鬼魂,她养的那条狗,死了也有魂......哎,我问你们,最后浮在半空,那个黑漆漆的洞,是什么?”
有人问,就有人答。
“吴婆子的鬼魂和她养的狗的魂,都朝着那黑洞去了,那黑洞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鬼门?”
猜来猜去,便有人大着胆子,去问细雨。
“小道长,那是鬼门吗?”
细雨正弯腰从地上捡起蒲团,拍打掉灰尘,往如意百宝袋里放。
听到询问,她抬起头。
“要说是鬼门也能算,不过,那是道士用术法,召唤出来的简易鬼门,多是用于送鬼魂入地府......”
“真正的鬼门,据说很是宏伟......至于如何宏伟,我还没亲眼见过。”
“等我什么时候见识过了,再来告诉你们。”
她的回答,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笑声一起,方才鬼魂出现带给众人的些许惊惶,彻底消散。
细雨忍不住叹气。
这算是什么见了鬼?一点震慑力都没有。
她斜眼一瞥,坟头跪着的两人,原本满脸惊惧,脸色煞白。
待瞧见李慧娘不愿与他们过多纠缠,带着黄狗魂魄离去后,煞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回了暖。
细雨撇撇嘴。
嘁,以为逃过一劫了?
且没完呢!
她还在!
细雨又瞟向坐在石椅上的容婆婆。
容婆婆的俩儿子,亲儿子和继儿子被玄卿拎过来后,先跪了老娘,然后便老老实实,站在了容婆婆身后。
原本李慧娘一现身,那两个不孝子也是面色大变,吓得不行。
待李慧娘的鬼魂一离去,两人顿时像活了过来一样,又有了精气神。
哼,果然,不孝的人,想得都差不多。
这两个,也一块收拾!
在老邪道留下的册子里,细雨曾见过一道厄运符。
这个厄运符并不复杂,应该是那邪道年轻时琢磨出来,敛财用的。
至于如何敛财,苗妩见多识广,自有一番见解。
细雨觉得很有道理——
先挑选目标人选,选中后,瞅准时机,在目标人选身上拍下厄运符。
中符之人,就开始了厄运缠身的日子——出门踩狗屎,走路摔坑里,钱财被偷、家中失窃......等等等等。
总之,大事没有,小事不断。
待到时机成熟,邪道便会上门,主动化厄解煞。
他自己下的符,自然解得了。
待解了厄运符,主家发觉霉运果然消失,自然感激涕零,主动奉上大笔银钱!
啧啧啧啧,这样的敛财手段......细雨表示很羡慕。
只可惜,她不能用。
她若敢用这法子敛财,师父若是得知,定然对她很失望。
细雨不想让师父失望。
不过,不能敛财,用来惩治恶人,倒也挺好。
中了厄运符,也要不了人命,顶多倒霉一点。
都是恶人了,还怕什么倒霉?
细雨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厄运符怎么画,她方才已经重新翻看一遍,记得牢牢的。
喊来玄卿,从他的如意百宝袋里取出一张圆桌,细雨再次取出夜明珠,悬于头顶照亮,趴在桌上一口气画了四张厄运符。
除了厄运符,还有四张噩梦符。
两张符作用差不多,一个让人倒霉,一个让人做噩梦。
白日倒霉,晚上噩梦......神仙也扛不住啊。
细雨拿着八张符,“啪啪啪啪……”,每人一张厄运符,一张噩梦符。
免费的,不要钱,她多么大方!
刚解了定身术的吴翠娘,脸色又变得煞白。
这小道长说得什么,一张厄运符,一张噩梦符?
这名字一听就不是好玩意。
明明是道士,怎么能用符箓害人?
还说她是恶人,那小道士用符箓害人,是不是坏人?
吴翠娘哆哆嗦嗦,拼命扯亲哥衣袖。
”哥,大哥,怎么办?咱们中的这两个符,要怎么办?“
吴屠户也有点害怕。
不过他杀猪出身,身上煞气重,看起来比亲妹子强一些。
好歹撑得住。
“怕什么,你没听那小道士说,这符要不了人命......顶多让人倒霉,睡觉时再做个梦。”
“做个梦怕啥?你那胆子,越活越小!”
吴翠娘要哭。
什么梦?她哥说得轻飘飘,那小道士分明说的是噩梦!
噩梦,噩梦,她不信她哥不知道噩梦是什么梦!
还有,走霉运难道是什么好事?
他是男人,自然不怕,可她不一样。
她是王家媳妇,若她成日里倒霉,夜夜做噩梦,王老三会不会嫌弃她?
吴翠娘的目光在人群中掠过.
庙王村跟来看热闹的人不少,可她夫家的人,一个也没有。
她男人王老三,也不在其中。
吴翠娘刚想松了口气,旋即想到什么,松掉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王家人不来,是害怕鬼魂,还是......嫌弃她?
至于容婆婆两个儿子,自然也是受惊不小——他们来得晚,没见识过细雨一道傀儡符入体。
冷不丁见两张黄符没入自己身体,两人吓得不轻。
跪在地上,拼命求饶。
细雨心硬如铁,谁求情也没用。
就连容婆子亲自求情,也被无情拒绝。
“不行!做错了事,自然该受到惩戒!”
“若有错不罚,有功不赏,这世间还有何公道可言?”
“他们,该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