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五几人也紧跟着跳下马。
噌噌几声,长刀出鞘。
薛五举着刀,挡在了薛平安身前,警惕地看着苗妩。
“你是何人?”
通报姓名时,他们明明自称姓秦,可方才这红衣姑娘一开口,却是薛氏定山公……那一刹那,就连薛五也惊出一身冷汗。
苗妩并不理会薛五,只面带玩味地盯着薛平安。
“五叔,”薛平安枯瘦如柴的手掌,从大氅里伸出来,搭在了薛五的手腕上,“五叔,把刀收起来。”
薛五迟疑,“公子?”
四把刀,没一个收回去的。
薛平安目光扫了一圈,最后回到薛五身上,“收刀!”
手腕上传来微微握力,薛五心中一凛,“是!”
噌地一声响,长刀入鞘。
余光瞥见另三人还举着刀,迟疑着该不该收。
薛五眉头一皱,喝道:“三公子下令收刀!”
那三人不再迟疑,相继几声轻响,长刀接连入鞘。
薛平安走回火堆,在石头上重新坐了下来。
细雨勾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病歪歪的惨白少年,重新在原位坐下。
身上那件又厚又大像棉被一样的衣服,拖在了地上。
“喂,你刚才坐在那吐了,忘了?”细雨坏心提醒。
薛平安整理大氅的动作一滞。
见他要低头,细雨幸灾乐祸,“哈哈哈,不用低头看了,你吐出来的脏污已经被你身上披的棉被拖干净了……哈哈哈哈哈……”
棉被?
苗妩忍不住扑哧一笑。
细雨警觉,“苗姐姐,你笑什么?”
苗妩收起笑容,“没什么。”
这小道士常识奇缺,不过这也不能怪她。
一直跟着师父在山上,日子过得清苦,想必也没见过大氅之类的服饰。
下山时又是夏季,衣衫单薄,更不可能见有人穿冬日服饰。
等到了冬日,她又在东离山。
东离山没有人类居住,众妖冬日里穿着也如平常,并不畏惧寒冷。
等离开东离山,红柳村又遭了土匪劫掠,村中人穿着破破烂烂的单薄衣衫,一个个冻得哆哆嗦嗦。
她没见过大氅,也难怪会把大氅错认成棉被。
想明白后,苗妩对常识奇缺的细雨心生怜惜,“那不是棉被,那叫大氅。”
可惜,某人对这份怜惜,不太领情。
大氅?
细雨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什么大氅?那是你们的叫法。在我这里,它就叫棉被!大白,它是不是叫棉被?”
“嘎!”
大白无脑支持细雨。
细雨顿时得意洋洋,“看吧,大白都说了,我说得对!”
苗妩:……
薛平安:……
薛五及三人:……
玄卿:嗤。
一时无人说话。
细雨自觉镇住了所有人,得意洋洋又啃了一大口肉。
见她连吃好几口,都不给它一口,刚支持过细雨的大白不干了。
“嘎!”
“嘎嘎!”
求人不如求己,大白直接上嘴抢。
“喂!”细雨跳起来,把鹅腿举得高高的。可死鹅竟然拍着翅膀飞起来去啄肉,她又忙把羊腿收回来,“别抢,我给你分!”
大白安静了。
“苗姐姐,给我个大一点的深盘。”细雨开口向苗妩要东西。
苗妩看她一眼,手一翻,一个涂了漆,乌黑发亮的木质托盘出现在手中。
细雨也不挑,接过托盘放在地上,给大白撕了一半的羊腿肉。
“喏,快吃!托盘里的都是你的,腿上的都是我的,不要再跟我抢!”细雨警告。
“嘎!”
大白头也不抬,叫了一声,就开始埋头苦吃。
隔着火堆,薛平安显得十分平静。
只有隐在大氅里,紧紧握成拳的两只手,才泄露出几分他内心的不平静。
——方才薛五叔险些落入火堆,却突然止住跌势,身子浮空被托到旁边空地才放下;
——明明没有,凭空出现的漆木托盘;
——还有那只颇通人性,似乎能听懂人言的大白鹅;
——最主要的,是那红衣姑娘,一口挑破了薛家先祖的名讳……
薛平安心潮起伏。
先祖薛氏定山公曾有遇仙奇遇,难道……他与先祖一样,也有奇遇?
“敢问姑娘,”薛平安乌沉沉的目光看向苗妩,“可曾与先祖有旧?”
苗妩眉梢一挑。
这薛家后人倒是有趣,问得直白。
她正要回答,细雨又抢了先。
“你家先祖?”
“你家先祖是谁?”
“你这人问的好生奇怪,”她嘀嘀咕咕,“我家苗姐姐认识的人那可多了,你不说清楚你家先祖是谁,我们怎么知道认不认识他?”
听到“我家”二字,苗妩唇角微扬,本想开口也不急了,等细雨玩够了再说。
薛平安看看细雨,又看向苗妩。
见红衣女子并无开口打算,他又看向细雨。
“小兄弟,我家先祖名讳,方才这位姑娘已经说过了。”
说过了?
细雨纳闷,转头看向苗妩,“苗姐姐,你什么时候说了他家先祖?”
苗妩瞥她一眼,“在你埋头吃肉,吃得十分专注的时候。”
细雨:……
她厚着脸皮,“那他家先祖是谁?苗姐姐你真与他家先祖有旧?”
“薛氏先祖定山公……”苗妩回答。
细雨眨眨眼,“什么?”
苗妩抚额,“我说,他先祖名叫……薛!定!山!”
此名一出,不仅薛平安,就连薛五几人也面色一变。
察觉到薛五几人的紧绷,薛平安没回头。
“五叔,你们几个都坐下吧,别站着了。”
薛五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变成了——“是,谢公子体恤。”
苍白少年神情微微一动,复又恢复平静。
几人围着薛平安坐下。
薛五坐得最近。
看着在火光映照下,仍一脸苍白的三公子,薛五心中十分懊悔。
他刚才犯了忌。
方才三公子让他收刀,他没有第一时间听令——此乃兵家大忌。
王爷已殁,三公子如今是薛家留存的唯一骨血,薛家军唯一的继承人。
只是三公子长年不在并州,在薛家军里并无威信。
王爷突然亡故,薛家军群龙无首,如今是谁执掌薛家军,他并不清楚。
那个暂时执掌薛家军,品尝过大权在握的人,真的会将到手的权柄,再心甘情愿交出来?
薛五眯起眼。
未必。
十年前,那些将领是和他并肩作战的同袍。十年后,薛五并不敢完全信任昔日同袍。
回到并州,等着三公子的,也许仍是一场硬仗。
他不能再将三公子看成易碎琉璃。
等着三公子的是前途叵测,善恶未明。
把三公子仍看成十年前远离并州,独自上京的可怜孩子,那只能害了他。
三公子将是执掌薛家军的人!
是继王爷之后,他薛五的主公!
方才是他错了。
他不该带头质疑公子的命令,而是毫不迟疑地执行。
从现在做起,为时未晚。
三公子披荆在前,他紧随在后。
拼上他一条性命,他也要护着三公子,护着薛家最后的骨血,回到并州!
接掌薛家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