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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眼镜的故事讲了很久,那是横跨了将近一个世纪的过去。

时代的缩影在他口中只得了寥寥几句提及,除去那些旧时奢靡,也就黑眼镜在德国留学的部分还算值得一听。

池瑜也曾在德国小住过一段时间,但在属于他的视角里,却并不觉得那些日子多有意思。

他如同一个挑剔的评审家,认真倾听着黑眼镜的叙述,那并非是想要将其完全否认的前奏,而是在试图利用这些仅有的碎片,于沉闷的废墟上拼凑出一幅完整的拼图。

——说实话,很不一样。

池瑜看着那个逐渐完善的模型想。

但时间的洪流不会在乎任何生命的想法,它们一路向前奔腾,一个被称作“齐八爷”的人开始频繁出现在黑眼镜的口中,连带着他背后的九门也又被重新提及。

“国内的生活不好讨,当时我也算过了一段落魄日子,不过遇上了八爷,说是与我有缘,在路上接济了我一段时间。”

黑眼镜说着,不知道从哪摸出来几枚铜钱,在手上来回把玩着,铜质的小圆片像是在突然间有了生命一样,在他手上翩跹起舞。

“齐家一脉单传,但八爷破例把那些除了血脉秘术以外的五花八门的东西都传给了我,也不知道是看上了我哪一点,不过瞎子我也是个记恩的人,所以就这么跟着八爷留在了长沙。”

“说到长沙啊——”黑眼镜拉长了语调,“也算是咱们的老朋友了。”

“长沙周边的古墓众多,当时的人们为了谋生,没有什么是他们做不了的勾当。所以当一个土夫子成功翻身,剩下的人自然也会跟着变成土夫子,也算重新带起了一阵潮流。”

“有事可做是好事,但当一件事没有加以节制地发展下去,那好坏如何,就不好说了。”黑眼镜笑了一下,“所以总要有个领头人站出来,好让这一行长久地活下去。”

池瑜的眼神动了动,“张启山。”

“没错,就是佛爷。”

黑眼镜说,“你去年找我问起九门的事,其实我还挺惊讶的,不过当时池老板你只问了人,我也就没说过事,现在也算是个不错的机会,不如你再顺道听一听?”

池瑜“嗯”了一声,于是黑眼镜在那边继续他的讲述。

那似乎是一个独属于九门的黄金时代,然而这些辉煌在那个残酷的年代中却也没能长久。

巨浪席卷一切,人们在废墟之上建立属于他们的新家园,曾经的老九门却选择各奔东西,再也见不着了。

黑眼镜对池瑜笑了笑,语气中带了些惋惜和怀念:“八爷人很好,如果你见过他,一定也会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

“可惜当初长沙发生了太多的事,八爷实在待不住,拖家带口地跑到国外避难去了,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听过他的消息。”

月光洒在黑眼镜的身上,深色的皮质外套映射出寂寥的光,池瑜看着他,心里没什么感触,但偏偏又是一阵大风刮过,将他的长发吹乱,让池瑜不由得“啧”了一声。

黑眼镜因此暂停了回忆,他看着池瑜从兜里掏出一根皮筋,似是不耐地抓拢着头发的样子,轻轻地笑了一下:“池老板,看来你还是不习惯长发呐。”

“留长发很麻烦。”池瑜说。

尤其是这次在罗布泊待了大半个月之后,那种感觉更加强烈。

除去洗护需要耗费的时间更久以外,披发时还要注意不能出现太过剧烈的动作,又或者在沙漠独有的、漫长的大风天,它们总是不受控制地乱跑,很是烦人,以至于池瑜要时不时给自己上一个防风buff,才能避免他频繁地整理仪表。

如果不是为了遮掩从耳后一路蔓延的鳞片,池瑜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留长发。

但是现在看来,这个选择带来的负面效果也太多了些,还不如把外套都换成立领来得干脆。

要不还是剪了吧。

池瑜随手将长发扎起,漫不经心地想。

黑眼镜趁着这个空档喝了一口酒,他看着被池瑜胡乱扎起后就弃之不管的头发,叹了口气,又低头对着酒盅抿了一口。

池瑜对于黑眼镜的沉默有些不解,他歪了歪头,对黑眼镜问道:“怎么不继续说了?我看你还准备讲很久的样子。”

黑眼镜对他笑笑,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站起身,靠近池瑜,“我只是在想,池老板你的头发如果不需要一直披着,束起来一定也很好看。”

“比起好看,我觉得方便更重要。”

池瑜说,他偏过头,看着走到他身后的黑眼镜,“你又犯什么病,好端端的,非要站到后面。”

回答池瑜的是一根被递到他眼前的金簪。

簪底摸上去似乎是实心的,纤长的金丝被盘成如意云纹的模样,但它并非完全是由纯金制成的。

一条羊脂玉錾成的白蛇盘踞在云纹之中,与金丝缠绕在一起,十来颗米粒般大小的红宝石则错落有致地镶嵌在上面,艳丽的色彩衬得那玉愈发柔美。

“池老板对自己的头发不上心,可怜这头秀发不会哭泣,不然的话,你现在就不会选择这么忽视它了。”黑眼镜笑着说。

他微微低头,拾起那束长发,“反正瞎子我是看不过眼,决定好心替池老板你扎个漂亮的发型,不用客气。”

闻言,池瑜的身体下意识向前倾了些许。

黑眼镜抓着头发的手并没有用力,柔顺的黑发因此轻巧地从他手中滑走,徒留发尾扫过指腹时带来类似其主的凉意。

池瑜转过身,将那枚簪子放回黑眼镜空落的手里,补上了那个空缺,“金簪贵重,你自己拿着,磕了碰了也别来找我,我不负责。”

黑眼镜失笑道:“放心吧池老板,我好歹也是有良心的人,做不出讹你的事儿来。”

回答他的是一声嗤笑。

于是黑眼镜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这簪子当初可是宫里赐下来的东西,因为时局动荡,很多一部分都流落在外了,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收回来一部分呢。”

“可怜瞎子我东西还没捂热就想带回来跟你分享我的好心情,结果偏偏碰上池老板你这么个铁石心肠的家伙,真是令人寒心呐。”

“所以你表达自己好心情的方式就是准备给我梳个发型?”池瑜问。

“嗯哼?”

“大晚上的整这出,等天亮了你去看看脑子吧。”

池瑜在他面前总是再直白不过的,他们之间的对话不需要那些弯弯绕,但是有些时候,池瑜的话语也直白得有些扎心了。

于是黑眼镜隔着他的墨镜虚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泪水,将那支金簪收起。

“我的故事太长,现在酒都喝完了,池老板,你总得让我再找点事儿干,这故事才能说得下去。”

“茶水还有半壶,归你了。”

“我还想多活几年呢,池老板,可别了。”黑眼镜笑着说。

他瞧着池瑜不为所动的样子,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放心吧池老板,管拆的,保证不会耽误你休息。”

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僵持了一会儿,但最终,黑眼镜如愿以偿地获得了池瑜的应允。

在池瑜那暗含“你如果敢在我头上胡作非为的话就死定了”的眼神警告里,黑眼镜愉快地想:好吧,他确实还是想多活几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