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拉斯的海星手机碎到第七次时,敲门声响起。
夏颜隔着门感受到一团熟悉又陌生的火焰,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心里充满疑惑。
林啸野开门。
一个人走进来。
中等身材,略显魁梧,看起来像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皮衣、皮裤、大金链子闪瞎眼。
机车头盔的护目镜反光,瞧不清里面人的长相,但是当那只毛茸茸带斑点的爪子伸出来取头盔时,夏颜便再也无法否认了。
“托托……”
她差点站起来,还好没有,否则医学奇迹就上演得太早了。
来人取下头盔,甩动脑袋。
两只褐色耳朵像螺旋桨一样有劲地甩动,满屋子漂浮着黑白黄三色的狗毛,它耷拉着眼睛,胡须微微颤动,湿润的黑色鼻子吸了吸,像是狗闻到屎一样,嗅到夏颜跟前。
夏颜抬头。
托托低头。
“你怎么变成人了?”
“你怎么坐轮椅了?”
两人同时说道。
哦不对,是一条狗和一个人同时说道。
夏颜伸出手。
托托弯腰,滴溜溜的眼珠子还是那么像蟑螂。
“姐姐……”托托用一张耷拉的沧桑狗脸喃喃唤道,“我、我不知道是你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的,谁把你害成这样?”
屋里没人说话。
似乎都被这只狗震撼了。
繁城不缺变种人,狼人更是数量庞大,再加上其他各式各样的狗人,要什么式样没见过?
但不管是林一林二,还是寿命悠长的阿特拉斯都只能沉默。
此中滋味,实在是……
托托越靠越近。
松软的嘴皮子不住颤抖。
夏颜的手也越来越近,一把薅住托托松垮的头皮,像薅住一件衣服似的破口大骂,“死狗!”
这一声,大家石化的精神终于被吼松。
阿特拉斯不可置信地指着托托,朝林啸野问道:“这是狗吗?”
林啸野单手插袋,姿势很帅,但略微僵硬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真实的心情,他也想问,这算哪门子狗,地狱的恶魔爬出来也没有它的外形震撼。
没人待见托托。
只有夏颜。
一边拽着头皮骂狗,一边紧紧抱着不撒手。
托托变回原来的小狗,钻出皮衣,还挂着金项链(看得出来真的很喜欢),跳上轮椅,趴在夏颜腿上。
有了狗。
夏颜的世界别说男人了,就连两个孩子都没怎么关注。
古典美的病弱女人。
抽象丑的皱皮老狗。
就这么亲密地抱在一起……
大家的表情更微妙了。
阿特拉斯还是同个姿势指着托托,不可置信地询问林啸野,“这狗前世救过夏颜的命吗,长成这样了还这么宝贝?它这么丑都有戏,我算什么?”
小丑吗?
林啸野不理他。
鬼门关里走过一遭的尸王陛下现在只有一个目标。
“狗找到了,这场比赛该结束了。”
林一和林二煞有介事地站起身,端着计分板宣布最终结果。
第一局:阿特拉斯胜。
第二局:阿特拉斯胜。
第三局:林啸野胜。
最终赢家:阿特拉斯。
……
鸦雀无声。
阿特拉斯懵懵的,就只知道眨动他那迷人的紫色眼睛。
林啸野左右开弓,拎起两个小宝贝,獠牙抵住下唇,笑得像是吃过很多小孩。
“再、说、一、遍,谁赢?”
林一说道:“说十遍都行,阿特拉斯阿特拉斯阿特拉斯阿特拉斯……”
林啸野捂住女儿的嘴。
没有一个字他爱听。
“凭什么第二局是我输?我的总分比他高!”
林二扶了扶不存在的眼镜,指着计分板上夏颜亲手书写的规则说道:“第二局的问答,这里白纸黑字写着,拒答全部分数清零!”
他最后一题傲娇了一下,但最后还不是把狗叫来了,那算拒答?
林啸野一个个字扫过。
规则看懂了。
可分明还看到规则之下,某人的险恶用心:夏颜算准了林啸野答到后面会拒答!
林啸野捂住儿子的嘴。
两个小宝贝不能说话了,只有两双玻璃似的漂亮眼睛滴溜溜转。
阿特拉斯狂笑。
笑得鱼尾巴都露出来了,周围的空气变得好潮湿,天呐,本来就满屋子狗毛加狗臭,现在还变得潮湿腥味,这日子也是过成了菜市场。
夏颜腿上放着托托,目光扫过来。
林啸野立马松手,没事人一样站在两个孩子中间,俊美的脸上是深深的绝望,又开始泫然欲泣了,又预备扑到夏颜身前诉衷肠了。
就在男人的泪即将以一个最美的姿势落下时,夏颜淡声道:“背面还有一条规则。”
林一唰地翻过去。
林二捻开,翻到背面,念出声,“比赛三局两胜,得分低者赢。 ”
阿特拉斯的笑声戛然而止。
“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夏颜捏着狗耳朵,说道:“我交代了不可以作弊却一定要作弊的才是我先生,我规定了拒答前面的分数归零,不论怎样一定会归零的那个才是我先生。”
“我先生一身反骨,性格恶劣,不听人话。”
“所以分数越低,越符合我印象中的形象,阿特拉斯,你人太好了,太守规矩了,不可能是我先生。”
阿特拉斯的尾巴弯成问号。
脑袋歪斜。
长发倾泻。
一般来说,皇帝陛下不喜欢呆呆地听人说话,但他现在属实是有点死机了。
一开始就知道是游戏。
但两个孩子宣布他赢的时候,阿特拉斯还是真情实感地沦陷了。
“……行吧。”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
阿特拉斯满不在乎地收起尾巴,双脚落在地上,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你总该告诉我,昨晚我还骗得好好的,为什么睡一觉醒来,你就识破了呢?”
他的能力跟夏颜类似。
岁数在这里,实际控制效果不会比她差。
夏颜诚恳道:“我醒来身边只有林一,便意识到阿特拉斯不是记忆中的爱人,那个人绝对不会老老实实一个人睡,就算有孩子在身边也要爬过来……”
“打住,后面的不想听。”
阿特拉斯背过身。
夏颜笑起来。
“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人,一个裂隙就够看见真相,何况你这招偷龙换凤实在做得拙劣,我发现是迟早的事。”
“行,你牛呗。”
阿特拉斯双手交叠放到后脑勺,冷笑一声,独自看着窗外。
夏颜摸摸小狗,神情有些落寞。
不只是因为两人有宿世的渊源,更因为阿特拉斯长得不错,让美男伤心,哪个女人不愧疚呢?
林啸野站到夏颜面前,遮住阿特拉斯的背影。
这个家。
白莲花有他一朵就够了。
林啸野问道:“玩够了么?”
夏颜耸肩。
林啸野说道:“林一和林二这两个逆子什么时候恢复??”
“啊,他们啊……他们早就解除控……”夏颜还没说完,两小只如同门神,各伸出一只手捂亲妈的嘴。
于是,夏颜只能发出一些嗯嗯啊啊的声音,托托站起来,舔舔林一,又去舔林二。
它的口水太臭了。
除了夏颜,没有人能忍受,就算是嗅觉不太敏锐的丧尸也不行。
林一和林二小脸紧皱,忙不迭擦脸。
夏颜终于解脱,深深吸气。
不知怎的,噗嗤笑出声。
她一笑,林啸野自然而然跟着笑,暗红的眼眸蓄着深沉苦涩的情意。
林一和林二对视一眼,也龇牙笑起来,脸上还有淡淡的红晕,是幸福的红晕。
阿特拉斯抬手,朝对楼一直蹲守的翟管家打招呼。
翟管家远远地摘下帽子朝他致意。
阿特拉斯留下来陪这家人玩必输的游戏,一是觉得好玩,二是夏颜勉强他,三嘛,就是配合这位狼人管家监视林啸野的行动。
太空陨铁对血尸天性的压制还不错。
整整一天时间都没有表现出攻击倾向。
那么他也该走了。
优雅地到来。
神不知鬼不觉离开。
啊呸,倒不是他想低调,而是重逢的那一家人眼中根本没有他,他说再见都没人理,属实是一丘之貉!真是让人火大!
阿特拉斯来到楼下。
欧兰早已恭候多时,“陛下,还玩吗?”
“玩玩玩,玩个屁,你家陛下像是贪玩的人吗?这次来,我是为了公务,女神的事情交给你们我能睡得着觉吗?拉比西法,你的眼神是几个意思?别以为自己长得老就能倚老卖老,告诉你,寡人自有决断!”
说到寡人两个字。
其实就是皇帝的自称呢,但是在陆地东方文明的语境中,却有老光棍的意思。
想到这一层,阿特拉斯真的想搞两个海啸玩玩。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是冬天,不年不节的搞什么海啸,一点意思也没有,海啸还得是夏天好玩,就该卷走那些沙滩上亲嘴的情侣!
拉比西法缩紧脑袋。
真服了,他这次一句话都没讲,而且站最后一排,怎么还是挨骂呢?
阿特拉斯猛猛踢向电线杆泄愤。
一只白狐狸人捂着毛茸茸的性感胸口躲开,扶稳摇摇欲坠的机车,张口就是一顿好骂:“你发什么癫乱踢,知道这个机车多贵吗?摔下去赔不死你,偶哟哟,瞪什么瞪,再瞪,我让我男朋友扭断你的头!”
阿特拉斯看着白狐狸人皮衣皮裤和大金链,还有那顶情侣机车帽,顿时脸色惨白,心如死灰。
怎么夏颜的狗都有女朋友……
烦死了。
再也不上岸了。
阿特拉斯灰溜溜钻进车,沉默地挥手,示意出发。
欧兰和拉比西法一个车。
拉比西法不解道:“陛下怎么突然消停了?”
欧兰说道:“想到开心的事了吧。”
拉比西法说道:“开心?我看他快炸了,一把年纪好不容易看上个女的,又黄了。”
欧兰沉默。
原来这老头也知道啊。
拉比西法面色一红,连连道歉,“不好意思,欧兰大公,老夫没有说你的意思,我是说陛下,哎,你还年轻,不会像陛下一样打光棍那么多年……”
欧兰还是沉默。
他的沉默和前车的皇帝陛下同出一门,大概也同归一处吧。
……
接下来林啸野在翟管家的监视下,和夏颜同处一个屋檐,测试血尸的天性是否完全压抑。
事实证明,压是压了,但没有百分百消失。
当两人近距离相处,尤其是有肌肤触碰时,林啸野的獠牙就会不自觉生长,翟管家判断,如果是更亲密的接触,或许还是有危险。
林啸野说道:“就是说……得当和尚?”
翟管家侧过身咳嗽。
林啸野说道:“……翟叔,想想办法。”
翟管家怪难为情的,特别是林啸野学着林一的语气说话,真的很难让人拒绝。
“这方面,我不便介入,您需要和夫人自己想办法。”
林啸野杵着腮帮。
像是融化的蜡烛一样瘫在桌前,倒不是戒不掉,只是只是只是……好吧,就是戒不掉,以前是不可以,现在是有点不可以,怎么不算进步呢?总有办法能可以的吧?
尸王陛下暗红的眼眸闪着细细的亮光。
精致的面容,惆怅的眉眼,又有几分娇憨和痴气在其中。
真是逆天的美丽。
本来想过来找爸爸的林一和林二自动抬脚返回。
林一说道:“老爸好怪。”
林二说道:“老爸好怪。”
林一说道:“妈妈和托托到底在说什么,都说了一天一夜了,爸爸就不好奇吗?”
林二说道:“托托的女朋友来找它,我开的门。”
林一说道:“人呢?”
林二说道:“在翻垃圾桶。”
林一说道:“犬科的变种人吗?”
林二说道:“白狐狸人。”
林一说道:“死狗。”
林二说道:“死狗。”
林一和林二很早就见过托托的小狗形态,没有铃铛,早早就绝育了,一条公公狗没有尽到狗的本分看家护院就算了,竟然还在外面找女朋友。
真是。
姐弟两细想一遍曾经干过的缺德事,愣是没找到能与之比肩的。
只能说——
“死狗。”
“死狗。”
……
姐弟两面无表情骂了好多句。
林二想用温和一点的方式告知白狐狸人,林一觉得再温和也改变不了事实,索性直接对白狐狸人摊牌,“那条狗阉掉了!”
白狐狸人小姐满不在乎。
一边翻垃圾桶,一边妙语连珠。
“我知道啊,我们睡过,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不是,你们两个小丧尸真有意思,以为我对他是真爱吗?拜托,他不照镜子心里没数,你们也看不到他的长相吗?我们在一起,我就图他的钱,还有强悍的实力,否则那招风耳,蟑螂眼,谁稀罕啊?”
林一沉默。
林二沉默。
白狐狸小姐翻出一根骨头,快乐地扔进嘴。
繁城室外不设垃圾桶,就是怕有些变种人乱翻,好不容易有垃圾桶,她可得翻够本。
“你们别说了,我是不可能离开他的,我年轻,耗得起,就等着把他送走当富婆,在此之前,什么苦我都能咽!”
门嘎吱一声。
连续被夏颜拷问了一天一夜的托托出来放水,小狗狗无比怀念曾经不能说人话的日子,那时候根本没有人会拷问它!
矮矮的,像个小煤气罐。
小狗形态的托托踮着脚脚出来。
“啊!”
白狐狸人小姐惊叫一声,最爱的垃圾桶也不翻了,失魂落魄坐在地板,疑似失去所有力气。
“怎么是比格犬!你不是告诉我,说你是拉直的史宾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