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深,华灯初上。
绿云娆里罗幔飘舞,熏香旖旎。
美人的一颦一笑,一歌一舞都吸引着无数人的视线。
几个书生打扮的青年迈入了绿云娆,几个姑娘、小倌立刻迎了上去。
“几位公子~是读书人吧~”
王贵第一次来京城,早就听闻过绿云娆的名声,但看了一圈,也没有在几个美人中看到合自己眼缘的,正欲叫老鸨过来。
忽地瞧见一个清婉秀丽的美人遥遥站在二楼的栏杆边,虽与其他姑娘一样都在笑,却自带一种清傲的气质。
他一下子便被吸引住了。
再之后,便与那位美人互通姓名,共度春宵。
初识云霞的几日,他的确为她神魂颠倒,还在酒后说过胡话,要等金榜题名时就将人明媒正娶迎娶回家!
但不过多少时日,他就又对其他青楼的女子动了心——毕竟在江南,他就是青楼楚馆的常客。
云霞曾经问他:“公子不是来京科考的吗?为何时常有时间来看奴家?”
他说了一些“思念成疾”的甜言蜜语哄人。
心里却很清楚,他能考上举人已经是祖坟冒青烟,全凭运气堪堪考上了,想要金榜题名,无异于天方夜谭!就是再准备十年都不一定能考上!
既然考不上,又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为何不把看书的时间用在乐呵乐呵上面,多去青楼楚馆陪几个美人?
云霞好像渐渐看穿了他的想法,不再如第一日那样,对他有一些崇敬的眼神了,不过却提出来请他教她读书识字。
他不禁感到可笑:“圣贤书,你一个风尘女子能看得懂吗?”
云霞也没有气恼,而是反问他:“那公子觉得,谁才配读圣贤书?”
“自然是为国为家的大丈夫。”
云霞笑看着他,他莫名觉得对方的眼神里有羡慕,又有讽刺和轻蔑。
好像是在嘲笑他,你一个天天在青楼里鬼混的人,还好意思读圣贤书吗?
一股无名怒火升腾而起,王贵恼羞成怒,扇了云霞一巴掌后,摔门离开了。
云霞取了药膏敷脸,看着屋子里几本王贵落下的书,目光渐渐涣散开了。
她是被亲生父母卖到青楼的。
只因弟弟生病需要银子,父母没钱,便把她当成了牺牲品。
她在绿云娆见过许许多多的世家公子、达官显贵。
她时常会想:如果我能读书,那就好了。如果我生在一户好一些的人家,父母愿意供我读书,我何尝不能成为一名女官呢?
听说大夏朝廷里一位儒道宗师,便是女子。
第一次认识王贵,她为对方“读书人”的身份吸引,但很快她就发现,对方只不过是有一层“读书人”的皮而已,骨子里就是个花心浪荡子。
既不喜爱读书,也没有珍惜读书的机会。
读书!
她这一辈子,都想离开青楼,读书识字,有一份清清白白的生计,再不会被别人瞧不起!
“要是……我是王贵就好了。”云霞喃喃道,“我一定会刻苦读书,金榜题名,做个好官……”
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笑嘻嘻地问她。
“你想变成王贵?”
她下意识地点头:“是,我想变成王贵。”
那声音逐渐远去了,四个字幽幽飘来:“如你所愿……”
云霞回过神来后,手脚冰冷,刚刚的声音是幻觉吗?
是幻觉吧。
就算是仙人,也不可能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可是没过几日,她就听说了王贵在夜里遇上了一只妖魔,险些丧命的事情。
她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这件事。
京城里早就传闻有一只大妖四处杀人,已经有近百人丧命,难道自己听到过的奇怪声音,就是这只大妖?
这只大妖……当真能让她变成王贵吗?!
她忍不住买了许多书回来,不再接客,诡异的,她忽然就识字了,好像书上那些艰涩难懂的符号,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这妖魔——不!这是神仙!真的在实现她的愿望!
一个念头在她心里划过。
既然王贵活着,只是浪费时间在青楼楚馆里,于国于家无益。
这条命不如就给她吧。
她会用这条命,活得好好的。
希望……神仙赶紧将王贵杀了,让我彻彻底底地成为王贵!!!
终于!在一日,她听闻了王贵被神仙杀害的消息!然后怀着激动的心情,被永平侯世子带到了侯府关押。
入夜,她趴在桌案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在睡梦中好像看到王贵的脸皮漂浮在半空,朝着我飞过来!
那个神仙笑嘻嘻的声音传来了。
“以后,你就是王贵了。”
她一下子惊醒了!
铜镜里,她长着和王贵一模一样的脸,连身体也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男人。
她是王贵了。
云霞?世上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也不需要这样一个可怜人。
……
“小师弟,你的意思是,云霞想要变成王贵,乞丐想要变成富家公子,偷盗的贼人想要变成衙役……所以,那只妖魔能实现他们的愿望?”
沈乐言点头:“这也只是我的猜测,那只妖魔的妖术究竟是什么,又为何杀人,恐怕要验证后才能知道。”
世界上九成的人应该都有过“我要是能成为他就好了”这样的念头。
就比如他在穿越到这个世界前,每次孤儿院的老师带他出门,他看到那些父母陪着的受尽宠爱的小孩子,都会很羡慕,也曾想过:我要是能变成他,那该多好。
但有些人的羡慕,仅仅是羡慕。
有的人的“羡慕”,却是妒恨,恨到:他凭什么有这样的运气?他就该去死!这样的人生,应该由我来享受!
郑子珩:“你想……如何验证?”
陈靖小声:“乐言,那只妖魔能杀人于无形,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
沈乐言拍了拍陈靖的肩,转过身。
“无涯。”
无涯剑出鞘,飞到了他手边。
“无涯,那些都是妖魔的妖术弄出来的怪物,并非是活人。去将他们都杀了。”
话音落下,院外的“死者”们立刻沸腾起来。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滥杀无辜?”
“你有什么凭证说我们是妖魔弄出来的怪物?!”
“大家快跑吧!这人会御剑,肯定是个修士!等那剑杀过来,我们就逃不掉了!”
“死者”们一边愤怒地喊叫,一边本能地转过身想要向后跑。
然而侯府里的护卫早有准备,纷纷抽刀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一边是侯府护卫们的长刀,一边是少年灵力四溢的佩剑,“死者”们进退两难,那个由乞丐变的富家公子面色赤红,猛地上前一步。
“你——你在京城滥杀无辜,这大夏还有王法吗?!”
沈乐言哼笑一声,少年眼眸漆黑如墨,面无表情。
“王法?我是云熙宗宗主的弟子,便是大夏皇帝来此,也要给我几分薄面,何况是杀你们这些妖魔弄出来的怪物?”
他一抬手,无涯剑便入了他的掌心,少年一步步朝着那些“死者”们走去,剑身上淡青色的灵力泛着森森的杀意。
“死者”们慌乱起来,挤成一团,谁都害怕第一个成为剑下亡魂。
还是那个乞丐变的富家公子高呼了一声。
“站在这里就是等死!我们一起跟他拼了!”
“说得好!跟他们拼了!我们冲出去!”
沈乐言立即施展《青影玄诀》,少年的身影如风如影,捉摸不定,几息工夫便出现在“富家公子”身后,一剑横在了对方的侧颈。
少年清朗的嗓音含着几分骄矜与讥讽:“就凭你们一群没有修为的废物,还想从这里逃出去?”
“富家公子”先是一抖,脸上的赤红一下子褪成了惨白。但在看到少年眼里的讽刺后,目光又骤然变了——变成了一股恨不得剥皮食肉的凶狠。
“就因为天生有灵根,你就可以进入大宗门修仙,做个高高在上的修士……我们出生在贫贱的家庭,就活该整日在街上有上顿没下顿,遭人白眼地活?
你如今能在侯府,随意决定我们的生死,不就是因为自己投了个好胎吗?!任凭谁有灵根,不都能成修士!”
沈乐言眸底一抹暗色掠过,面上依然冷漠,冷笑道:“一个乞丐偷了富家公子的身体,还想成为我?”
“若我能变成你,那自然好啊。”
那名“富家公子”咬牙切齿地道,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越来越怪异,最后定格成那些真正的死者死时脸上诡异的笑容的模样。
“你赶紧去死吧,我不想做个没用的富家少爷了,我要做修士,我要做修士,我要做修士——”
来了!
他赌到那只妖魔出手了!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慢了,又好似全部跟他隔绝了开来。
他能清楚地看到自己还站在侯府的院子里,但感觉不到风,感觉不到手中的无涯剑,听不到那些“死者”们的呼喊,也听不到郑子珩与陈靖的声音。
他一抬头,看到了天空。
没有月亮和星点,漆黑的夜幕之中,只有一个由猩红色的云层拼接成的巨大笑脸。
笑脸仿佛是由人的血肉组成的,在缓缓蠕动着。
而笑脸之下,竟然是一朵莲花座,上头有一个须发飘飘,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人,一身袈裟,手握佛珠,好像寺庙里供奉的菩萨、罗汉的金身。
沈乐言经历过无量门里仙魔大战的场面,眼前这场景虽说十分古怪,但还不至于让他一下子慌了心神。
“你就是那个,害了上百人性命的妖魔?”
“放——肆——”
莲花座上的老人笑而不语,他背后的笑脸却发出了尖利的声音,滚滚如雷,在天地间轰鸣。
“我乃仙人——偿愿仙——”
“……这年头,什么妖魔都能自称是仙人了。”
沈乐言微低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这只妖魔施了什么样的妖术,他的无涯剑不在了,身边也没有任何可用的兵器,好在丹田里的灵力还能运转。
“偿愿仙?既然是偿愿,怎么还杀人呢?”
莲花座上的老人依旧不说话,沈乐言瞧着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索性也不管有没有无涯剑,直接催动灵力,随意折了一根树枝,以之为剑,腾空而起,直奔莲花座上的老人而去。
“我的愿望是宰了你,仙人是不是该如一如我的愿?!”
“世间不公。有人生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有人生而便被遗弃荒山。有人天生过目不忘,天赋异禀,有人苦学十载,依旧摸不到修仙的门槛。不如意者不愿再活,我助他们去享想过的人生,何尝不是仙人的大功德?”
沈乐言懒得听这妖魔胡扯,对方越是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越说明对方打架的水平应该不怎么样——否则搞这些虚的干嘛?直接像他师父一样提剑就干就完事了!
他离莲花座上的老人逐渐近了。
对方的佛珠上面竟隐隐闪着金光,和善悲悯的神情栩栩如生,无端让人感觉心生敬畏,想要跪地上香祈愿。
他还没学过什么清心咒,但也有别的法子可以稳住心神。
麻辣香锅、螺蛳粉、煎饼果子、炸串、关东煮、灌汤小笼包……
“可——笑——区区筑基修为——竟敢妄图对仙人动手——罚你受遍炼狱之苦——永世不入轮回——”
老人手中的佛珠金光大盛,庄严的声音仿佛直接响在了他的脑海里。
“灌汤小笼包我只吃蟹黄包!”
沈乐言一咬舌尖,疼痛感蔓开,神思瞬间清明,莲花座上的老人已经近在咫尺,他却猛地一转方向,调动了全身的灵力,一掌拍在了那张诡异的巨大笑脸上面。
这一掌下去,他只觉得浑身的灵力好像一刹那就被抽干了。
笑脸上面蠕动的血肉尖叫了一声后,忽然化成了无数张小小的人脸。
有王贵、有云霞、有富家公子、有衙役……
他们齐齐朝着他涌来。
“他是仙人,他满足了我的愿望,你不可以伤他!”
“我好不容易换了身份,他是仙人,他就是仙人!”
“你难道就不想成为别人吗?筑基算什么,大乘,渡劫,乃至化神期修为,难道你不想成为那样动辄翻天覆地的仙人吗?!”
沈乐言心下一凛,蓦地退了半步。
感觉脸颊火辣辣得疼,好像被撕去了一小块皮。
只差几秒,他的整张皮只怕就要被那些人脸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