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蜘蛛妖口中,他们得到了三条信息。
一是耀祖村的村民之所以经常诞下“死婴”,是因为蜘蛛妖的妖气让这些婴孩假死,等到村民将“死婴”丢到弃婴塔,蜘蛛妖就将这些婴孩带回去抚养。
二是蜘蛛妖每隔一段时间会来耀祖村捕猎,挑的都是杀孽缠身的人。被吸去了大量精气的村民还能昏迷着苟活几日,症状就像是突发重病,所以许多村民并不相信蜘蛛妖的存在。
三是……
“你为何要收养人类的孩子?”沈乐言问道。
总不能是蜘蛛妖有“喜当妈”的癖好,所以喜欢到处捡孩子养吧?
“……三年前,我在丛林中与其他妖兽争夺领地的时候受了伤,还失去了唯一的孩子。
当时我伤势过重,只保留了妖丹和几缕魂魄,急需找到一个宿主。一个年轻女子在丛林中遇到我,她说愿意将身体献祭,成为我的宿主。只要求我替她复仇,并且抚养耀祖村所有的孩子——我答应了她。”
蜘蛛妖说完,冷哼一声:“你们如果想杀我就痛快点,别磨磨唧唧的。”
沈乐言和陆元弋交换了一个眼神,捆住蜘蛛妖的蛛丝全部灰飞烟灭。
如果不是蜘蛛妖收养了那些孩子,只怕那些孩子要么被溺死,要么也受耀祖村的糟粕风气荼毒,长大后变成杀害亲子的刽子手。
“你走吧——不过得提醒你一句,那些孩子毕竟是人类,常年受妖气喂养会有损寿命。你可以为他们找几户好人家。”
蜘蛛妖快速跃上了墙头,闻言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他们现在只能维持人面蛛身的样子,可有办法将他们恢复人形?”
“陆宗主?”
陆元弋垂眸,月光在对方深邃的眉骨下拓上了少许灰色的阴影,衬得暗金色的眼瞳愈发幽深了。
“你一个人留在村子,可无事?”
沈乐言点点头:“我打算去陈靖师兄他们失踪的那间屋子看看,若是遇到什么事……”
少年摊开手。
【陆宗主,饿饿,传音符,香香。】
陆元弋唇角微微勾了勾:“这是传音符。若有意外立刻传音过来。”
“好嘞!”
陆元弋的身影和蜘蛛妖一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沈乐言长长呼出一口气,走到满头银发的妇人身边,用灵力探了一下对方的脉搏:十分微弱,看起来已经无药可医了。
妇人嫁到耀祖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个孙女被溺死,从反抗无果,到彻底失去抗争的勇气,既可怜,又可恨。
“……我早就该死了。”妇人躺在院中,无神的眼睛倒映着天上的星光,“能去地下看看我的两个孩子,也好。”
沈乐言静默。
“……半月前来的那些修士,就住在村子靠近后山的一间空房子里,你可以过去看看。”
他应了一声。
几息工夫后,妇人没了呼吸,嘴角挂了一丝安详的笑,似乎在死前的最后几秒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儿。
沈乐言没有立刻离开。
陈靖师兄他们失踪的事情,细细想来还是有诸多疑点。
譬如说既然村民们拿到了银子打算迁走,发现陈靖师兄他们失踪了为何就不走了?
何况几个修士要在一间屋子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就是像陆元弋这样修为的人亲自出手,也不可能做到让几个修士一瞬间身魂俱散,什么都没有留下。
有时人作恶,远比妖魔作恶来得更毛骨悚然。
他扯下了一大团蜘蛛丝挂在身上,往脸上和衣服上抹了许多泥灰,将身上的衣袍扯得破破烂烂,随后施展《青影玄诀》到了村外。
深夜。
少年的嗓音满是惊慌:“救命啊——来人啊——有好大一只蜘蛛——蜘蛛妖吃人啦——”
村中家家户户很快亮起了烛火,沈乐言望见几个村民拿着叉子、锄头跑出来,立刻脚一崴佯装体力不支摔倒在地上,掌心擦出了血痕。
几个村民将他扶了起来,看到他身上密密麻麻的蛛丝,神色间显然已是信了有蜘蛛妖作祟。
“小兄弟,你没事吧?”
“蜘蛛妖现在在哪儿呢?!”
沈乐言捂着心口,剧烈咳嗽了一阵,咳得脸色都有些苍白了,才断断续续道。
“……我原想晚上去山间打点野味,好明日路上烧了吃,没想到刚走到村门口,就看到一只比猛虎还大的蜘蛛妖从村里蹿出来。”
他绘声绘色地说了蜘蛛妖的模样,引得一旁的村民时不时屏住呼吸,听完后额头上都浮了一层冷汗。
“若不是那只蜘蛛妖看着吃饱了……只怕我也难逃魔爪。大家快去村里看看,是否有人被蜘蛛妖所伤。”
两个村民搀扶着他,其余人都跑去村里挨家挨户找。
很快就发现了被蛛丝裹满的院子和倒在地上已经冰凉的妇人的尸体。
“……看来有妖兽来村子里捕猎的事情是真的啊。”
“怎么办?这蜘蛛妖如此厉害,我们还是快些搬走吧!”
“祖宗的坟墓都还在后山!怎能轻易迁走?你个不肖子孙!”
“你孝顺你留下呗!都他妈要喂妖兽了,连迁走的银子都不够,谁还管祖坟迁不迁啊?!”
“祖坟不迁,是要断子绝孙的!”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别让外来的客人看了笑话!”
村民们彼此不服气地瞪了几眼,闻言纷纷将目光投向刚刚被蜘蛛妖追杀的少年。
“这位小兄弟我记得是昨日来借宿的吧?”
沈乐言点点头,掐了一下手心挤出几滴眼泪:“实不相瞒,我是云熙宗的弟子,下山历练来的,本想去西南丛林采药,在村里借宿一晚,不成想……”
“原来是修士!果真是少年英才啊!”
“是啊是啊,小兄弟真是年少有为!”
村民们连声夸赞了一阵。
沈乐言装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擦泪,一边悄悄观察着村民们的神色。
有几个高大的青壮年乍看神情憨厚,但眼神都有些飘忽。
他打定了主意。
“诸位!我们宗门师长自小教导我,修仙之人要以除魔卫道,守护百姓为己任!我虽然打不过那只蜘蛛妖,但我这里还有些银钱,大家拿了银子都快些搬走吧!万一蜘蛛妖又回来,只怕村中还要有人伤亡!”
说着,他从衣袖里取出一个钱袋,从里面倒出了几十两银子。
村民们的眼神一下子发直了,几次伸手想来拿,彼此看了看又克制住了。
沈乐言只装什么都没发现,每个人分了一两银子。
“大家都回去收拾东西,今夜就走吧,以免夜长梦多!”
一个村民上前一步:“小兄弟,你给了我们这么多银子,你自己没盘缠了可怎么办?”
少年笑了笑,神色带着涉世未深的纯澈。
“不会啊,我包袱里还有好多银子和丹药,足够我回宗门了。”
几个村民对视一眼,热情招呼道:“小兄弟去山里打野味没打成,饿了吧?我家里还有两只土鸡在,正好宰一只煲了汤给小兄弟暖暖身子!”
沈乐言半真半假地推辞:“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若不是你报信,只怕那蜘蛛妖还要杀好几个人呢!小兄弟别客气了,来来来,来我家坐一会儿!”
沈乐言回房间拿了包袱,被几个村民簇拥着到了一户人家。
他坐在屋里清点盘缠,鸡汤的香味从外头飘了进来。
和他一起待在屋里唠嗑的村民时不时瞟一眼他包袱里的东西。
沈乐言把自己当做地主家的傻儿子,自言自语地一个个数过去。
“这瓶是疗伤的丹药,盘缠不够的话可以去卖,差不多能卖个二十两银子吧。
这是上好的丝绸,怎么着也有五两银子吧?
还有这个,这是一本修仙秘籍,乃是无价之宝……”
“鸡汤来咯!小兄弟,快趁热喝,这可是散养的土鸡,炖汤可香了!”
沈乐言看着送到自己面前的一大碗鸡汤,香气扑鼻,上面撒着一把葱花,格外诱人。
他道了声谢。
“不用这么客气!若是喝了还不够,我再给小兄弟来一碗!”
沈乐言端起碗,将温热的鸡汤一饮而尽。
“啪!”
见了底的瓷碗突然自少年手中掉落,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几个村民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踉跄几步栽倒在桌边,踹了一脚发现少年垂着头并无反应后,眼里的警觉才渐渐松懈下来。
一个村民翻了翻沈乐言的的包袱,笑道。
“这些修士真是人傻钱多啊。你们瞧瞧,这小子一碗蒙汗药就干倒了。好东西倒是不少,听说这瓶什么丹药能卖几十两银子……”
“别废话了,赶紧把这些银子分了,然后把这小子也抬去地窖关起来。”
“可昨日跟这小子同行的还有一人,那人头发都白了,长得却跟个二十岁后生一样。这小子好像叫那人‘宗主’……万一对方回到村子,发现这小子不见了,不会找我们麻烦吧?”
“你怕什么?上回我们药倒的那些修士不也没人来救?什么‘宗主’……真要这么牛逼,能连只蜘蛛妖都打不过?”
“大哥说的是,快快快,把这小子送去地窖。记得再往地窖加点软骨散,别让关着的那些修士跑了!”
两个村民抬着昏迷不醒的少年,快步朝着后山的方向而去,他们没有注意到中了蒙汗药的少年已经悄悄睁开了眼,漆黑的眼瞳泛着寒意……
他们在一个枯井边停下。
其中一个村民用吊水桶的麻绳捆在了沈乐言的腰间,将他送到了井底。随后另一个村民也跟着下来了。
枯井下面竟然有一条暗道一直通向更深的地下,有一扇石门挡在那儿。
那个村民骂骂咧咧地:“要我说就将这些修士都杀了埋了一了百了,关在这里每日还要浪费许多软骨散……”
边说着,边将沈乐言扔进了石门后的地窖。
一阵烟雾顺着门缝吹进来,应当就是村民口中的“软骨散”。
这种毒药能让人四肢酸软提不起力气,剂量足够的话就是修士也无法调用灵力抵抗。
沈乐言先将喉咙口的鸡汤用灵力全部逼出,随后一阵风骤起,将刚刚飘进来的软骨散全都驱了出去。
石门外响起村民疑惑的声音。
“哎……这是什么味道……”
沈乐言低笑:“软骨散的味道啊。”
村民还来不及发出惊叫,就因四肢无力软倒在石门边。
沈乐言踹开石门,半蹲下身,一手掐住村民的脖颈,冷声。
“解药。”
村民眼睛微凸,想伸手自救,沈乐言加重了指间的力气,重复了一遍。
“软骨散的解药!我在这里杀了你,没人会知道。”
村民发出了几声呜咽:“解……解药,解药不在我这儿……在上面的那个人手里。”
沈乐言手中凝出了一道风刃,横在村民颈侧,压低声音:“跟上面的那个人说,你已经办完事了,让他拉你上去——敢多说一个字的话,你可以试试是他下来救你快,还是我的风刃快。”
风刃在村民的皮肤上印下了一道细微的血痕。
村民惊恐地斜了他一眼,“呜呜”应了两声。
沈乐言和对方换了衣袍。
他们来到井口边,守在上头的人听到底下的声音后并未起疑,很快就将麻绳放了下来,催促着:“这次怎么磨叽这么久,快点的。”
沈乐言控制着风刃停留在村民的颈边,防止出什么意外,系好麻绳后任由对方将他拉了上去。
片刻后,少年拿着解药回到了地窖口。
地窖里的空气浑浊,散发着一股腐烂的臭味。
地上散落着一些馊饭和馒头,都已发霉了。
陈靖师兄和几个云熙宗弟子都被麻绳捆住了手脚躺在地上。衣袍脏乱不堪,脸颊瘦了一大圈,双眸紧闭着,看不出是否还有生息。
沈乐言心口一揪。
他走到陈靖身边,先将解药喂了进去,随后立刻握住对方的手腕,将自己的灵力灌向了对方的经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