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缸村?”
越成闲疑惑道,他还没听过这么奇怪的村名。
“我们这村子,本叫陶岗村。”
万广解释道。
“只因我们这村子里,有口窑,用来烧瓷器的,其中又以烧出来的陶缸最出名,所以久而久之,陶岗村也就成了陶缸村。”
越成闲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霍元嘉驾车进了村。
村口一株参天巨树吸引了越成闲的注意,那棵树枝繁叶茂,树荫差不多遮住了整条道路。
没有村民来问他们一句话,有些村民甚至见了霍元嘉也像没见到似的,原本聊天的两个村妇此刻也停下了嘴上的活计,用尖酸刻薄的眼光斜眼看着几人。
但,围上来一群小孩。
“元嘉,你回来了!”
一个胖胖的小孩钻了出来:“元嘉,你上次说回来给我带好吃的,在哪儿呢!”
又有一个个子不高的小孩过来扯元嘉的衣服:“元嘉,我要看《吕英雄传》!”
“去去去,过会儿再说,我现在忙着呢!”
霍元嘉下了马,将马车牵到村口的一处空宅子里。那空宅子的院中,尽是土灰色的陶缸,上头盖着木盖。
越成闲留意了一下,这村子里,几乎每家每户门口都有几个陶缸,上面也都牢牢地盖着木盖,不知道里头是什么。
“元嘉骗人!”
先前那个胖小孩做了个鬼脸道:“我娘说了,骗人长狗尾巴!”
“你们看,元嘉长了狗尾巴!”
霍元嘉又好气又好笑地驱赶道:“你才长狗尾巴呢!一边儿去!”
“略略略!”
那群小孩似乎并不把元嘉的话当回事,一齐做着鬼脸。
“要死了二狗!你干什么呢!还有你大壮!小心我过会儿告诉你爹,让他回来收拾你!”
一个村妇的喊声传来,几个小孩像见了鹰的兔子似的跑出了万广家。
越成闲疑惑道:“他们怎么了?”
霍元嘉不在意地摆手道:“别介意。”
“不过,想不到,你还挺受孩子们欢迎的嘛。”
越成闲走到元嘉身边调侃道。
霍元嘉挠了挠头,道:“嗨,村里也就我一个大人愿意搭理他们几句了,他们自然愿意跟我玩。”
“元嘉!来帮我把东西搬下来!”
“来了,掌柜的!”
霍元嘉应声而去,帮着万广将一个大缸从马车上搬了下来。
“那就是你们要送的东西?”
越成闲好奇地围了上去,隐隐闻到一股恶臭。
“这是什么东西?”
霍元嘉笑道:“二楞兄,这就不知道了吧?这是我们陶缸村的特色,臭腌菜。”
“客栈里的臭腌菜已经吃完了,所以我们便将缸带了回来,走的时候再带一缸走。”
“臭腌菜?”越成闲捂着鼻子避开了。
“二楞兄,你没吃过,自然不懂。”
霍元嘉说着,便要从万广院中的缸中拿出一块给越成闲尝尝,越成闲刚闻到那味道,脸色便骤然一变,连连摇头。
“不必不必。”
和霍元嘉一起将腌菜缸搬到地下后,万广又从马车上搬下了一个红木箱子,然后打开红木箱子,从里面拿出些碎银,交到越成闲手上。
“二楞少侠,这是答应你们的报酬。因为大牛少侠除掉了盘踞此处的贼人,所以我多给了些。”
越成闲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接过银两:“多谢万掌柜了。”
“不过,万掌柜的。你们跑这么远,难道就是为了带一缸臭腌菜到京城去?”
“我们这次回来,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讨一缸菜。”
刘长庚此时也将马拴在了马厩中,恰好听到越成闲和万广的对话:“那万掌柜的,这番回来还有什么事儿吗?”
万广叹了口气,脸上难得地露出惆怅的表情。
“这就说来话长了。”
“家父生前欠了村长不少钱,为了还钱,我才去京城讨生活。先是做厨子,靠着从村里带去的臭腌菜,也做了一道特色菜,在聚福楼里挣得不小的名气。”
说起自己的辉煌过去,万广似乎也会想起年轻时那些日子来,脸上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来,不得不说,他笑起来没那么像僵尸了。
“后来,有了些积蓄后,但还是不够还钱的。我想着增加些收入,便开了现在城西的那家客栈。”
“我与村长约定,每三个月还一次。”
“本来我是想着,差人带回来的。但我想来想去,已经十年过去了,此次已经是最后一次了,我还是亲自回来吧。”
“没有冒昧的意思,万掌柜,你父亲欠了多少钱,还了十年还没还完?”越成闲瞠目结舌道,还有一句话他没问,就是这村长怎么这么有钱?
万广比了个“一”,越成闲倒吸一口凉气。
“一千两?”
万广点了点头。
“怎么会欠这么多?”
“呵呵,二楞少侠,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万广接着说道。
“严格来说,我爹欠的,是全村的钱。”
“其实,陶缸村这口窑,是我爹搞出来的。”
越成闲疑惑道:“啊?”
“他发现了山下的土适合做陶器,所以便提议村长在村子里开口窑,那时候大伙儿都没什么钱,想着这样能给村里人增加些收入,让大伙儿日子好过些,便同意了。”
“大伙儿筹集了一笔钱,由我爹去京城找人,来造了口窑。他还请了些烧瓷师傅来指导大伙干活。由于村里人都肯干,所以很快,村里的瓷器生意便做得有模有样起来了。”
“这些瓷器,都是由我爹负责找人买的,运送他也全程跟着。”
“村长说,我爹当年找了京城的一处大老板,那老板只要陶缸,每次窑里出缸,他都要订百十个。”
越成闲恍然道:“难怪你们村以烧陶缸出名呢,烧得多了,自然技术就会越来越好。”
万广点点头,继续说道:“但有一次,我爹送货的时候,货在路上都被抢了,我爹回来后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京城里的大老板很生气,差点再也不跟我们做生意了。还是村长亲自去京城里找他,保证绝不再有这种事,还保证在那批货的基础上再送一批,那大老板才愿意继续跟村里做生意。”
万广叹了口气,“从那以后,我爹在村里的名声一落千丈,我也不再受待见。除了村长,没人愿意跟我们一家往来。”
“回村后,我爹一直神神叨叨的,不久就去世了。”
万广的语气平淡,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
“去世前,他拉着我的手,说他欠村里人太多了,还让我离开村子,别再跟京城的大老板来往。”
“因为那批货物是村里人共同的财产,数量众多,所以难免有人对我爹有意见。他们在我家门口没日没夜地吵着,让我赔钱给他们。”
“我实在受不了了,便跟村长说,我要去京城挣钱,到时候还给村里人,只为了还我爹一个好名声。”
越成闲想起进村时村民们冷淡的反应来,心中不禁为万广感到悲哀,似乎也理解了为何他脸上总是面无表情。
他的父亲为村子做出了这样的贡献,仅仅因为一次过错,就背上了巨额的欠款,还有村民的冷眼,换做是谁也会对人心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