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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处置了张盼儿,但圣上心中的这股郁气还是让他再度病得不省人事了。

这次,他甚至连桑月见都不见了。

在昏迷前,他撑着最后一口气下了圣旨,在他休养之时,朝政事务皆由宣明曜全权负责。

而宫中妃嫔皆在自己宫中跪祷祈福,无旨不得出宫,六宫暂停一切请安。

这其中,甚至也包括了桑月见。

殊宠不绝的宸贵妃,如今竟也是不能随意进出紫宸殿了。

同时,圣上将刑澍召进宫护卫他的安全,殿内更是江寅和汪慎亲手伺候。

他如今能信任的,也唯有这些人了。

传胪大典便是在圣上昏迷之时举办的。

此次的状元郎,是公仪家的二公子公仪度。

他本就出身文宗大族,在天下读书人那儿也一向名声甚佳,此次闻喜宴上,不少大臣都主动与之结交。

就算公仪度的出身注定他不会在朝堂上待太久,但公仪家的人难得出山,他们背后遍及天下的文脉传承,是许多大臣都渴望搭上的人脉。

尤其是如今这个时候。

陛下三天两头抱病,太子虽占据储君之位,看似名正言顺,但却始终被景王压得抬不起头。

后宫中皇子一个接一个出事,龙嗣更是一个都没生下来。

如此风雨欲来的多事之秋,公仪家的嫡脉公子突然科举入仕,也是耐人寻味。

闻喜宴结束后,公仪度被宣明曜单独留了下来。

众人的眼神一时间都有些耐人寻味。

这位公仪家的公子生得相貌实在是俊秀出众。

据说,他和公仪家的小姐公仪文君是同胞兄妹,生得有七八分像。

尤其一双眼睛,几乎生得一模一样,纤长的睫羽之下,只淡淡一瞥,便能轻易漾开这春日里最潋滟的风光。

前些时日,公仪小姐获封了福宁县主,虽是荣光,但也几乎是昭示着她退出了原本的太子妃之争。

这县主的封赏,更像是一种安抚。

原本众人还有些同情福宁县主,但如今公仪度得中状元,又将原本的选秀风波给压了过去。

福宁县主再如何,身后也是有公仪家这个大雍第一文宗大族,且公仪度眼瞧着前途无量,日后便是致仕回到族中,也定是一方大儒。

福宁县主有此兄长,哪里有什么需要同情的地方。

况且,如今太子这般情况,谁又能说成为太子妃一定是得意之事呢?

今日宣明曜的举动,也让朝臣们心中开始猜测。

这到底是来自景王的拉拢,还是说,公仪度又要成为景王身边无数无名无分的男子中的一员。

景王身边素来不缺美貌男子,难道是又盯上了公仪度?

只是如今,却没人敢再质疑什么,更不敢露出丝毫不满之色。

景王如今代行天子之权,早已不是当日那个动辄还能被圣上褫夺手中所有权力的青涩亲王了。

她在朝中的人手,已经足够让人心惊。

而且,陛下如今模棱两可的态度,也让不少朝臣心中惴惴。

难道陛下还真生了那般大胆的主意?

可无论朝臣们心中如何想,面对宣明曜,他们如今的态度是越发恭敬了,甚至连行礼时的腰身都弯得比以往更低了些许。

这便是足够权力所带来的威慑。

“殿下如今春风得意,满朝文武皆是心悦诚服,想来离着您的目标,也是越发近了吧?”

宫宴结束后,公仪度姿态闲适地跟在宣明曜的轿辇旁往江山阁走去。

在圣上的日日督问下,江山阁的重修进度极快,如今已经大致完成了雏形,最晚十月金桂飘香之时,便能再复往日威仪了。

而公仪度一开口,便彰显了他和宣明曜显然比众人以为的更为熟稔的事实。

“有时候一步之遥,也有可能是天堑之隔,公仪大人最该了解的,不是吗?”

说话间,轿辇已经到了江山阁处。

公仪度主动上前一步,躬身伸出右臂。

轻笑一声,宣明曜搭着它的右臂下了轿辇。

摆了摆手让内侍和宫女都在此处等候,宣明曜朝着面前的江山阁踱步而去。

“福宁县主如何了?听闻她染了风寒,好几日了,一直未曾见好。”

公仪度落后宣明曜身后一步,两人缓缓沿着江山阁已然修建好的台阶而上,口中语气平静地闲聊着,仿若是再寻常不过的画面。

今日因着闻喜宴的缘故,江山阁的重建暂停了一日,如今除了楼下驻守的千牛卫,江山阁的瞰景台上空无一人。

“牢殿下挂心,舍妹并无大碍,不过是对于皇都的气候有些不适应,故而从到了皇都后一直断断续续病着,如今吃着药,已在慢慢恢复。只是族中长辈挂念,大抵再过两日便会有族中叔伯前来接其回郓州休养。”

“郓州风水养人,想来福宁县主回去后,有家人相伴,也能好得更快一些。”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瞰景台上。

这里,能够看到大半座皇都。

闻喜宴热闹了大半日,如今已经临近黄昏了。

站在此处,能够清楚看到街道上百姓的一举一动。

在结束了一日的辛劳后,不少人脸上满是疲倦,但回家路上和相熟的人打声招呼,买菜之时和摊主闲聊几句逸闻,似乎都能让他们脸上的疲倦淡去不少。

下了学的孩童们跟在父母身后,摇头晃脑似乎是在背着今日新学的诗词,偶尔打了个磕绊,看那飘忽的眼神,早就被路边的糖葫芦摊子给吸引了全部心神。

还有挑着担子叫卖货物的货郎,手中仿佛变戏法儿一般拿出各种琳琅货物,不一会儿身边就围起了一圈的人。

一户户民居之中,灯火一盏盏亮起,炊烟袅袅,似乎也为皇都那天家威仪的富贵下更添了几分烟火之气。

“这是你想象中的皇都吗?”

宣明曜看着眼前的皇都众生图景,轻声问道。

“是,也不是。”

公仪度轻笑一声。

他那双漂亮的眸子在落日的映照下,褪去几分清冷,更添了柔和温煦之意。

“在之前的许多年里,微臣总以为皇都天子脚下,百姓们脸上总是挂着畏惧与谨慎,但如今亲眼见到,其实也不过都是普通百姓。”

说着,他轻叹一口气。

“普通就已经很好了。大多数人不知晓,其实许多人毕生所求,不过一个普通。”

普通却安稳的每一日,似乎却是许多人的奢求。

比如之前两江的百姓。

比如一直被漠北骚扰的北疆各村庄的百姓。

……

帝王总求千古传颂的丰功伟业,群臣总盼青史留名的汗马之功。

百姓所求的,却似乎只有普通安稳罢了。

“是啊,普通就已经很好了。文君,本王希望今日你我都能永远记得这番景象。所谓大业,所谓夺权,所谓争斗,其实为的,也不过是百姓们普通而又平淡的一日日烟火罢了。”

公仪度。

不,公仪文君后退一步,郑重朝着宣明曜深深作揖行礼。

“殿下放心,当年之诺,文君此生不忘。愿为殿下,为大雍,鞠躬尽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