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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奴,不可胡言乱语。”

圣上坐直了身子,眼神锐利地望向自己这个长女。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身为公主,竟然想离宫下两江,满朝文武的唾沫星子足以淹没了自己和她。

哪家公主敢说出这等离经叛道的话?

“父皇,儿臣并无胡言乱语,请您先看完儿臣的这篇策论,再听儿臣详禀。”

说着,她躬身将锦盒奉到了圣上面前。

圣上沉默片刻,打开锦盒,取出了那篇策论。

策论并不长,宣明曜素来写策论就不喜欢那些华丽辞藻,她的策论从来都是言简意赅,直插要害。

这次也是一样。

她上来便直接分析了两江决堤这件事背后的隐患。

天灾的背后,是人祸。

仅仅赈灾,不够。

两江的根已经从底部彻底腐烂了,即便再如何施肥浇水,也延缓不了这棵树的死亡。

唯有下狠手,将腐烂的病根剜掉,才能死中求生,为这棵树搏一条生路。

策论中,宣明曜列举了之前历朝历代中因为贪腐引发的暴动之事,并将其与两江局势一一对比,干脆利落地指出,两江水患之后,必会有暴动之乱,若不及时干预,恐生大乱。

两江暴动。

圣上看着这四个字眼,立刻想到了桑月见所说的那个梦兆。

当然,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是否是桑月见和明月奴故意勾结所做的局?

但很快,他便否认了这个猜测。

不可能。

玄都宫的上师三年前便知此梦兆,那日从长清宫出来后,他也召上师问过,确定了当时月见就已经跟他隐约提过两江之事。

只是当时月见自己也分不清是否是梦兆,故而这件事也不了了之。

但这的确是三年前的事。

哪有人会在三年前就知道两江会有决堤的大灾?

圣上看向策论的眼神愈发复杂。

若不是勾结,那便是真有可能月见的梦兆为真了。

两江暴动。

这可不是小事。

放下策论,圣上的表情依旧十分凝重。

“就算你写的为真,可明月奴,朝政之事自有前朝官员来为朕分忧,你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儿家,不要掺和到这种事中了。”

便是要派遣人去摸清两江的情形,明月奴也不合适。

她太小了,又是个女子,如何能够镇压住两江那群老油条?

“父皇!”

宣明曜端庄跪下,挺直脊背。

“儿臣知晓前朝忠臣良将无数,父皇手下更是能人辈出。可两江这件事,唯有儿臣前去才是最合适的。两江官场多年来已经盘根错节,更和皇都内无数世家豪族联姻,可以说,如今朝中但凡得些重用的大臣,往三族之内盘一盘,总和两江有姻亲关系。让他们去,极易被这重关系裹挟,不得不与他们同流合污,让父皇您无法得见两江的真正情形。而若是派毫无家族背景的臣子去,怕是他们刚到两江地界,便要出现各种意外了。”

“派去两江的人,需得父皇您的信任,更需不受家族姻亲关系裹挟,能够真正持身方正。最关键的是,他不能全无背景,任由两江那些蠹虫拿捏却毫无反抗之力。”

宣明曜此时说的这番话,极为犀利。

她就是要告诉自己的好父皇,我是你手中最合适的人选。

当然,看着自家父皇那不太好看的脸色,宣明曜还没忘补充一句。

“儿臣与太子因两江一事起了一场争执,这也是儿臣写下此篇策论,更大胆向父皇请命的原因之一。太子身为储君,却不曾得窥两江决堤之下的隐患,一味只与儿臣辩执。故而,儿臣更想向太子证明自己,还请父皇宽允儿臣的奏请。”

哦,对。

圣上想起来了。

太子的确和明月奴因为这件事在崇贤馆起了争执,吵得不轻,太子直接拂袖离去。

姐弟二人还都跟自己告了状。

太子也提出想要下两江的请求,被自己直接给驳回了。

可明月奴想要下两江……

“明月奴,你是公主,若朕真的允了你这桩差事,不说前朝的争议,就算那些民间的议论声都够朕心烦意乱的。从未有哪个公主能够直接当钦差大臣的,他们只会觉得朕太过宽纵了你,让你拿着江山百姓玩笑,为你博取美名。你让皇家颜面何存?让朕颜面何存?”

“况且,你如何就敢保证,你能够从两江全身而退?你也说了,两江官场鱼龙混杂,水深得很。你是朕最看重的孩子,明月奴,朕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出事。”

先是斥责一番,而后又以慈父的身份诉说自己的为难和担忧,圣上始终不肯松口。

宣明曜也并不意外。

若是父皇轻易松口了。她反而要担心这是不是什么陷阱了。

“父皇,儿臣要的并不是钦差之名。儿臣无所谓这些虚名。儿臣听闻,您准备让庆国公押送此次的赈灾银粮,既如此,您可让庆国公走明路,而儿臣暗中带人进入两江摸清两江情形,也好降低两江那些心虚之人的戒备。若有异变,可让庆国公随时接应儿臣,若儿臣没有办好这件差事,外头也不会有人知道,您派了一位公主前往两江,更不会对您,对皇家的名声造成任何影响。”

庆国公,便是千牛卫统领常珣,他在两年前承继了此爵位。

“若是儿臣无能,折损在了两江,便请父皇对天下发明旨,便说乐安公主暴病薨逝。”

说完,她重重叩首。

“混账东西!你胡说些什么?!你说这些,对得起朕对你的教导,对得起你母后吗?!朕看就不该让你去什么崇贤馆,如今让你的心思越来越大!什么胆大妄为的话都敢说了!”

圣上气得直接将御案上的茶盏扔了下来,就落在距离宣明曜不过一尺左右的地方,溅起的茶水甚至都湿了她的衣摆。

可宣明曜只静静跪在那里,动都没动。

“给朕滚回你的永宁殿去,滚!”

圣上从未对宣明曜如此疾言厉色过,外头的内侍和宫婢听到圣上的发怒之声,都吓了一跳。

这乐安公主是做了什么,怎么把殿下气成这副模样?

宣明曜闻言,只默默站起身,而后垂首退出了内殿。

回永宁殿的路上,她一直都是无悲无喜看着两边的宫墙,倒是绿绮有些担心地一直望着她。

宣明曜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父皇发怒了,反而说明这件事情成的概率大了。

自己要的就是他发怒。

接下来,就要看母后和桑月见的了。

她们,才是自己这盘棋的最后两步关键棋招。

两江之行,她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