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人便直接去了执法堂。
燕行到的时候九长老在看卷宗,见到弟子来理了理飘逸放浪的衣襟,一挥手,桌上杂乱无序的卷宗便尽数消失,靠在背椅上恣意品酒,酒水顺着下巴滑落衣裳,定睛看了燕行一眼,忽而隔着桌案凑近,视线汇于燕行天顶,难得正色,“伸手!”
燕行极少在便宜师父吊儿郎当的脸上看到这么严肃的表情,伸手的同时将先前发生的事简单说了。
九长老的脸色又转好,看了一圈凳子周围,从桌案底下拿出一坛酒,“为师自己酿的梅花酒,乖徒儿你再不来本座都要喝醉了。”
酒到眼前,燕行也不做推辞,一饮而尽。
“为师的手艺如何?”
燕行没开口,但在接收到九长老期待的目光时还是点了点头。
很少有人能把酒酿的这么辣的,梅花的清香只能靠嗅,感觉舌尖都被酒意烧着了,燕行向来疏离的眉头此刻微微皱起,在角斗场喝的酒杂得很但此刻嗓子眼痒极了想咳的很。
九长老的腿搭在桌子上,笑了,眼底却见不到玩意,嫌弃的将那坛酒直接连坛子都丢到天外,继而道,“骗你的,蠢呐。”
“师父,我今日很忙,还有课业未完成。”
被放鸽子的仇报完,九长老才将真正的好东西拿出来,相比于方才的梅花牌烧酒,没了随意可挟的丝缕梅花香,反而只有浓烈的酒味儿,燕行将就酒杯递到跟前也闻不太出来,可是一饮下去,唇齿留香,若是非要形容一二,有残雪的魂儿,后调幽幽,沁人心脾。
“如何?”
“好酒,看来弟子今日运气不错。”
“好东西都是要对比出来的,也要花些代价,这酒可是真真的琼浆玉露,本座的手艺那可是有价无市,也不是谁都配喝这一口,这杯酒嘛,也就值个万金,师父知道你也不容易,打个骨折,付为师5000灵石就行,可以续杯,管够。”
“……”
他师父现在已经明抢了。
燕行数了数这段时间兑换任务挣的灵石,巧了,3980灵石,直接把储物袋丢到他眼前,“都要,弟子今日不回去了,一份案卷算20灵石,给我方子,不然弟子自己回去调,熬几个大夜的事儿。”
九长老二话没说收了钱袋子,直接将手上的储物戒指摘了丢给他,“你这精明劲儿……没用对地方,缺点火候,年轻这点缺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哎!”
燕行看了一眼储物戒指里头的量,码了一面墙,合着价值万金的酒就是这么个金贵的方法,难得的脸色有点崩。
“师父今日找弟子,总不至于就惦记弟子这点儿伙食费。”
“太难听啰,日后乖徒儿要是哪日没钱来师父这里蹭饭,为师给你打个八折,实在不成,小无恙心软好骗,你忽悠两句钱就来了。”
“……”
九长老拿着卷轴单手撑在椅子上,睨了立在一边默不出声的燕行一眼,耸了耸肩,玩笑道,“一副誓死不做负心郎的不屑样,你可最好把自己这股子气劲儿憋住了,否则啊……”
燕行厉声喊了句“师父!”
凌厉的五官染上了煞气,冷眼冷声说道,“我今日身体不适,先走了。”
九长老可不想呆头鹅一样在这格子里干苦力活,连忙道,“不戏耍你了,找你来当然是有要事、好事想着你,可怜可怜你一把年纪的师父吧,活干不完啊,头都要秃噜了。”
他师父卖惨起来真的有些……猥琐?
“您说。”
“再有三年就是仙门大比,本座这边能透露的的明信儿是只在内门弟子里头考虑,旁的本座也不便多说,到时候宗门会出公告。
九长老虽然为人行事大大的不靠谱,但是他手上正儿八经的大事还没办砸过,这回叫燕行过来也确实是因为有大机缘,仙门大比的承办权已经出来了,抽到了太清宗,长老会的意思很明确,必须是第一,虽然距离承办还有三年,但是谁都没闲着,几位长老反正都没睡过好觉,一连三天,天天开会,讨论出来的结果是:宗门里面的资源都可以硬砸,但是也不能乱砸。
“多谢师父提点。”
“谢劳什子,快点帮为师处理卷宗,为师先去修炼了。”
九长老说完人就跑了,燕行目睹他不负责任的行为,感觉对方踏出执法堂的那一刻怨气都散了。
等到晚上回来的时候兴高采烈拉着燕行诉说自己骗了一个秃驴的钱袋子,说对方“多管闲事”。
“你不知道那秃头和尚多烦人,我就去凡界听折子戏的路上打了一顿欺男霸女的恶霸,还要“阿弥陀佛”盯着我念一下午经,为师我今天真是倒大霉了。”
燕行显然是不信的,问,“那恶霸还能动吗?”
“怎么不能,我打的他第三条腿,走路肯定没问题,哦,顺便施了点障眼法,以后看到的姑娘都是食人花,本座很有分寸的好吗?”
“……”
九长老自己吃饱喝足,也算有良心,不忘记给他的宝贝徒弟带烧鸡,虽然少了个鸡腿。
“师父,弟子今日翻阅旧卷,对一事很是不解,弟子不知该不该问。”
九长老就在旁边坐着玩骰子,正起兴,随口说了句,“直接问就是,为师什么时候把你当外人。”
“二十年前,药王谷遭受魔族围困,为何我宗死伤惨烈?”
高速旋转的骰子猛地被九长老握在手心,目光落在手心的骰子上,说,“猜出来我手里的点数,再谈。”
“师父,这是一个完全由您操控的游戏,我没有胜算。”
九长老握着骰子,他不答,燕行也没有多问,继续整理堆积的案卷,只是刚打算落笔,后脑勺袭来一阵痛意,并不强烈但是也足够让他分神,趁着笔墨未曾滴落之前燕行将竹简快速抽开。
“还好你师父是我,不然敢同长老玩心眼,你连怎么亖的都不知道。”
“弟子想知道,也请师父放心,弟子可立誓不外传。”
谢逸同他说过几句,说是药王谷请求宗门支援,可他翻阅了旧案残卷,其余四大仙门可没哪一个出现长老陨落、弟子负伤无数的情形。
而且太巧了,没过一年,孟期的母亲死于该役,没过几年,五长老的的妻子也病故,谢通的性子直率,他这样的出身谢通从未有任何轻视,却唯独对孟期敌意极深。
至于真正的内情如何,他其实不在意甚至也轮不到他问,不过他如今已经揭开了一角,至少白日里的事已经注定了会被猜忌,好在几位长辈并没有真正防着他,否则便不会提已逝之人,更没必要对他说那番话。
九长老问:“真想知道?”
“想!”
“行,反正以后你也总要知道的,不过徒儿,你得把自己当个孩子,知道吗?”
九长老亲昵的替他将手上的染上的墨水擦干净,“旁人都说我眼高于顶,我那是怕麻烦,可是我真收了徒,你平日里一点麻烦不给我找我又觉得无聊的紧。”
燕行刚想开口劝慰两句,就听见九长老神采飞扬的来了句,“还是本座有眼力见,那几个老头再收百八十个也比不上我家这一个,还能帮我干活,哎······本座果然优秀。”
“······”
虽然无奈,可是眼底却是热的,人有了活气,就有了喜怒哀乐。
玩笑说完了,九长老倏地收起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笑,“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若有心,当引以为鉴,对你的心境提升有好处。”
“卷轴里写着魔族觊觎药王谷,遂群而攻之······事实上,是药王谷内部分裂以致祸事不断。
药王谷嫡系一脉唯有一女,老谷主慈悲心肠生前救了太多命微之人,混淆天命,他的女儿崔莹出生便如同受了诅咒一般先天不足身体羸弱,无法习宗门秘术。老谷主忧心女儿,便在旁支中收养一子名孟怀,意欲同我族联姻。”
“联姻人选是孟期的阿娘?”
“嗯,但是老祖宗不舍得,就说看她自己的想法。”
一般到这里,该来情杀或者三角恋了。
燕行被自己的想法震撼了,无奈扶额,完了,被谢逸看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画本子入侵了,难怪他挨打,看多了连他都自然而然出现这么离谱的想法,掌门不揍他才怪。
“师姐自幼天资非凡,可是心性上面却是极其要强的,一个法术学不会,三五天不吃不睡也要学会且做到最好,然宗门繁盛万载,到了老祖宗这里,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你明白吗?”
燕行沉默,九长老继续道,“所以在选择继承人的时候,老祖宗选了师兄,可想而知,当时父女间就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师姐赌气离开宗门,都说无巧不成书,孟怀外出历练时同师姐相爱,二人很快就成婚有了孟期。”
可是孟期的性格却全然不似谢逸……
“你也瞧出来了。孟期那孩子性子有些孤僻。原也不是他的错,师姐和孟怀成婚后矛盾不断,师姐无法忍受丈夫的无能平庸,孟怀也无法忍受事事求好近乎苛刻的师姐,和离后师姐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孟期那孩子才不到三岁就被逼着练剑学法,冬日里因为过度修炼发了高烧,族里拿了至宝龙骨才堪堪救回一命,成了凡人,师姐的性格也越发偏激。至于孟怀,也堕魔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世上事谁又能说的清?”
九长老摸了摸他的头,“小子,你知道修仙渡七劫,可是很多人连自己都不放过,怎么可能放过旁人。”
“孟怀堕魔后修为一日千里,老谷主身亖后同魔族勾结意欲夺权,老祖宗不可能坐视不理,宗门派出了很多精锐弟子,包括几位长老的子女皆亡于此役。”
“药王谷地势复杂,毒障掩山,是极其易守难攻的好地方,但也不至于伤亡如此严重,弟子在残卷上并未找到宗门负责支援的人的具体姓名……是……?”
九长老晓得他收的这个弟子是个极有慧根的,没想到心细如此。
“你这娃娃还是笨些好……”
“弟子愚钝。”
“你猜的没错,没人比师姐更知晓药王谷的内里,可是她太想要证明自己,几次击退魔族后眼见形势大好,不顾宗门紧急撤回令,落入魔族的包围圈之中,九元的阿娘那时候为了保全弟子,孤身一人没有解药的情况进入毒障,身体落了病根,没过几年也亡故了。”
“孟期也是可怜人。”
“你心里有数就好,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老祖宗在那个位子,他也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傻子才来修仙界混饭吃。”
九长老弯腰,低头与他平视,说,“这里,吃人的。”
“当然,你这修为,别说为师着实看不上眼,旁人都懒得理你。”
燕行境界又升了,九长老就在一旁替他护法把关,偶尔自己说点废话打发时间。
修复两界封印是要务,谢思源事务缠身等不了燕行,走之前从私库里拿了极品灵植煜火冰元让谢逸去炼药,谢思源对他儿子的水平心知肚明,刚刚好炼个大半月药,小徒弟突破后出来管管他,也能叫他少闯些祸等他回来收拾残局。
“爹,你也知道我炼丹没通过过……”谢逸有点不敢,这个级别的天材地宝都属于消耗品,他要是炸炉了也太暴殄天物了。
“没叫你一个人炼药,就你这芝麻大点的修为也炼不动,不过我也只得了这一株,煜火冰元虽是冰属性灵植却有伴生火源中和寒气,性温和,属性稀缺。要是炼废了别来跟我哭,再也没了。”
谢逸抱着被灵土滋养的冰叶子,难得的脸上十分正色,谢思源知道他是听进心里去了,心里暗暗欣慰。
“哥这修为也升的太快了,唉……这两日九元也不理我,如今就剩我一个,没人陪我玩好没劲儿……”
谢逸坐在窗台上一只手托着下巴对着药鼎发呆,一旁的六长老看了直摇头,控制着火候炉鼎发出嗡嗡声,“去把桌上的东西拿来。”
“哦哦哦……”然后就要往里头放。
六长老一道灵力给他踢出去,“我何时叫你放了?”
谢逸吐了口嘴里的灰,溜神太久下意识就这么干了,灰扑扑的拿着灵植站在角落里。
燕行闭关出来的时候,谢逸就听他爹的话把丹药拿给他。
“我要回去睡觉了,熬了几天困死我了。”谢逸打了个哈欠,刚走没两步,燕行就将人叫住。
“这颗给你,还有,日后我不会再帮你写功课,你得好好修炼。”
燕行每日都起早贪黑去学堂,而他身边的位子空了好几日。
两个人连着几日没来,没了招眼的,先生得了空能管管旁人,大家都知道安稳了,至少不敢在这个时候触谁的霉头。
姜老头摸着胡子讲课的时候朝着这边转了好几次,每每走到他身边都不由得多看几眼。
等到了散学喊住了他,“两周了,就是腿折了涂点灵药也该养好了,你明日记得提醒他们俩把书带上,两个活祖宗,一天天一堆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