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伦的老家,就在齐州济南府。只是他父母早亡,学业无成,又没有什么亲戚,为了混口饭吃,也因为屡试无果,干脆投了沧州柴进处,本打算做个门客,又被派到了梁山。
自秦国商鞅变法以来,大一统的王朝,总是期望于将百姓以一对夫妻为基本单位,在民间推行家庭原子化的。
随着唐末五代十国的乱世,世家门阀被彻底终结,大宋朝的市民经济发达,商品经济发达,城市化的进程加快,也在某种意义上导致了民间家庭、家族的原子化进程加快。
整个梁山一百多个头领,大多数家庭情况都与王伦相似,亲属不多,宗族聚不成势力。
但统治阶级期望着宗族的原子化,自己却又大搞特殊,比如一众文人士大夫推崇私人编修族谱,宗族势力在北宋中期以来,又逐渐开始抬头。
所以大宋朝的别扭之处就出现了,既要防备民间以血缘关系抱团,又大力推崇宗族,在王安石推动保甲法之后,像祝家庄、曾头市这样半宗族化、地方民团化的现象,就此普遍出现。
王伦到了历城,就有当年不少的同学前来拜见。
说起来王伦的授业恩师的师父,那也算是一位名人,乃是号称“元丰九先生”之一的周行己,周行己又求学于程颐,故而细算起来,王伦也算是“程周洛学”的门徒。
当今赵官家崇宁年间,周行己出任齐州教授,但三年后就被罢官。政和七年被提任乐清县令,不久就辞官。去年时,温州道人林灵素在赵官家面前推荐这位同乡,于是周行己出为秘书省正字。
但他偏偏写了一封《上宰相书》,劝谏蔡京,被蔡京所恶,又被迫辞官。本欲回乡,但听闻方腊起义,就留在东京城,又被济南知府王靓聘为司隶。
哪知刚到了齐州,王伦却又闹将起来,林冲领兵来攻时,王靓无奈逃走河北路,周行己却再也跑不动了,他这一辈子仕途坎坷,顿感心灰意冷,干脆留在历城,哪里也不去。
王伦这一次前来历城,就是要拜见周行己的。
只是他递上的名刺,周行己收都不收就丢了出来,既然软的不行,王伦只好来硬的了。
于是在周行己的小院中,看到梁山士卒毫不客气地闯入进来,周行己坐在客厅前,怒目而视。
王伦身边也没有其他人,只有两个曾经的同学,便朝着周行己拱手行礼:“学生见过浮沚先生!”
周行己也不理会,王伦便说:“学生曾跟随任介夫先生学习,特来拜见!”
周行己顿时记起来了,冷哼一声:“原来是任石的学生,却把你教成了一个祸国的大盗!”任石就是王伦的授业恩师,现在京西北路做着小官。
王伦只是笑了笑,却毫不在意,似周行己这样在文坛士林中有威望的人,还善于搞教育,他总是得虚心拜见一番,这点儿“唾面自干”的事,他还是能做到的。
“江南方腊举事起义,战事正酣。某听闻先生归家被阻,故而前来一见。先生若愿出山时,我征东将军府有心广兴教育,还请先生助力!”
周行己却将头扭到一旁去,王伦便说:“听说先生着作颇丰,有意为先生出版,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周行己却说:“吾已年老,见不得贵客,还请回去!”王伦心想:老人家不要这么倔好不好?拍了拍手,焦挺就领着几个士卒,抬过来几箱书。
王伦说:“这是我梁山巨野山阴堂出版的书卷,雕板精美。先生写就数十万字之言,总该结集成册,出版流传,以遗后人,先生难道还要拒绝吗?”
周行己看了一眼,顿时就转不开眼睛了。但凡读书人,哪个是不爱书的?这般投其所好,王伦继续说:“我虽然起义造反,但这巨野山阴堂的书籍出版,向来是清清白白的,愿为先生出版文集,如何?”
周行己已经不好意思拒绝了,以他的财力,想要出版自己的着作诗词文集,难度却是太大了,若非如此,他又何必五十多岁了还要走道士的门路,四处求官,不就是为了多存点钱财么?
王伦看他久久不语,便知道这事成了,笑着说:“我这里两位同学,也是任介夫先生的学生,就留在这里,先生但有事,只叫他们来做便是了。”
不等周行己拒绝,便站起身来,拱手说:“多有打扰,先生勿怪。小子这里尚有许多杂务,日后再来拜见!”
王伦想要在根据地推动教育,这位曾在温州自办浮沚书院的周行己,他肯定是要尽量笼络一番的。
暂时不能为梁山所用也没关系,王伦很有耐心,他可以慢慢等,就像张叔夜那样,慢慢等到对方看清了这个世道,总有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周行己看着潮水一般迅速退走的王伦和梁山士卒,看着几大箱子的新书,再看着朝自己陪笑的两个书生,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徒孙居然成为一方巨寇,而且还有心文教,这让他有些头蒙,觉得这个世界有些不真实。
没听说过朝廷认定的贼寇,重文教,兴教育的,这不是奔着取代大宋朝而去的么?
沉默了许久,周行己方才开口:“你二人这位同窗王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王伦的两位同窗也很尴尬,实在是多年不曾见过,只听说王伦投身江湖落了草,若非他俩学业无成,也实在不愿意前来投奔的。
好在有个同窗机灵,笑着说:“先生,既然我俩那位王师兄愿意为先生结文集出版,事不宜迟,俺两个就此为助手,先生说什么,俺就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