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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党国培养的第一批特工,我们里的大多数人都没有代号,没有名字,也没有字面上的意义,我们是军统的前身,叫做蓝衣社。

我们每个人都背着任务,像军统上海站,我们叫他们明特工,而我们是暗特工,我们为他们铺路,用我们的血和肉,他们光鲜亮丽的军装和职介上,流的都是我们的血,但我们无怨无悔。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为了党国为了人民为了国家,我们可以付出我们的一切。

戴笠成立军统局长之后,我们有的人带着完成的任务,回到戴笠身边,成为军统第一批中流砥柱。但是更多的人,比如我,还坚持在我自己的位置上,我们从最开始的直接联络本地的情报站和行动队,改为直接联络戴笠,再由戴笠联络他们,将任务交给他们完成,我们在刀尖上舔血,他们在明净的大堂里授勋,我们没有怨言,反而觉得高兴,本来我们直接联络行动队的代价太大,一个不小心就会暴露我们自己,但是我们用电台联络戴笠就确保了我们的安全。

我们完成任务之后,有的人功成身退,回到重庆变成一名正经的军官,当敌人百思不得其解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导致任务失败的时候看见他的照片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他!也有人在完成任务之后继续坚守在自己的位置,就像我。但是更多无名的人,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不是被敌人,而是被自己人除掉的,作为牺牲品,作为棋子,作为任务的下一步,作为博取信任的,垫脚石。当然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知道的秘密太多。一旦你反水,整个地区的计划都会被破坏,就像现在的我。

一旦我反水,整个上海地区的军统情报站也好,行动队也好,甚至你们三个,一个也跑不掉。

江淮坐在椅子上,冷汗打湿了衣服,紧紧的贴在身上。

张天作不理他,继续自言自语。

你以为这就是军统的全部黑暗么,不,你看到的只是影子,被推到外面的,我们。

你对军统的黑暗一无所知。

我做了一年的维持会长,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随便一件拿出来都是惊破天地的大事。

新政府和军统之间的相互勾结,利益链条,甚至为了彼此的成绩,互相出卖自己的手下。

走私,贩毒,你在市面上买不到的好东西,在两方利益中比比皆是。

我的结局已经注定了,但你们不一样,你们可以选择更好的活下去,而不是作为影子,作为两方势力互相攀爬的垫脚石。

但是现在戴局长忌惮我手里的名册,这东西在我这一天,我一天就是安全的。这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筹码,所以老弟,不要想着好心劝我交出名册然后跑掉了,跑不掉的。戴笠的狗会追我到天涯海角。

就算你拿到了名册,下一个消失的就是你,我不知道这个东西是怎么流出来的,但我知道,在这个名册没有回到戴笠手中之前,所有见过,摸过,看过的人,都是不安全的。

所以你现在还想要这个名册么。

张天作凝视江淮的眼睛。

江淮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天作对他全盘托出,军统的黑暗,军统的牺牲。

“现在你还想要这个名册么,它就像一块毒药,谁碰谁倒霉。”

“要,你说的没错,这东西的确是一块毒药,不,确切的说这就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握在手里迟早会爆炸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交给戴笠,物归原主。”

“你就不怕戴笠转头就捅你一刀?就像现在你来捅我一样?”张天作有点惊讶,他原以为江淮会知难而退,至少也会犹豫一下,但是江淮完全没有。

“不怕,就像你说的,我们都是影子,如果为了战争的胜利,我愿意做这个无名的死鬼。而且,我对戴笠来说还有用,他舍不得杀我的。”江淮向着张天作一伸手,“名单给我,我帮你远离戴笠。”

“噗嗤。”张天作突然笑了,“好好好,我给你,我给你。”张天作从抽屉里拿出昨天给江淮看过的小册子,扔给了江淮。

江淮接过册子,打开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确认就是昨天张天作给他看的那一本,便揣在怀里,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火车票,顺着桌子推给张天作“一路坐到你想去的地方。”

“军统没你想的这么简单”张天作看着推门出去的江淮。

“可能最简单的做法,比层层计划更有用。”江淮为他关上了门。

江淮回到小宅,当着顾凝冰和何润的面,将名册烧成一团灰烬,随即告诉顾凝冰“马上电报戴局长,就说名册到手,已经销毁。”

何润看着被江淮烧成灰的名册,不知道在想什么,等江淮从楼上下来,他才说话“张天作呢?”

“放了。”

“放了?”何润很惊讶,一把拉住江淮。

“你昨天说好你来处理的,别告诉我把他放走就是你的处理方法。”

“你忘记昨天的电报了么,名册之事只能一人知道。”江淮甩开了何润的手。

“所以你烧了名册就表示只有张天作一人知道名册内容?”

“是。”

“那他要是叛变军统岂不是万劫不复!”何润上前一把抓住江淮的衣领。

“他就是叛变!也是你们军统逼得!不是我江淮!都是影子你难道不知道他的想法?还是说你何大影子的想法就是做完任务就去死?”江淮一把挥开何润的手。

“对!这就是影子的归宿!这就是影子的下场!我们就应该被光亮吞噬到一丝不剩!”

办公室里,张天作看着自己没有合上的抽屉,静静地发呆。

影子,国家,使命,还有江淮扔在桌子上的....一张车票。

“出来吧。”

办公室的暗门被打开,一个男人从暗室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本跟江淮带走那本一模一样的名册。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男人坐在刚才江淮坐过的椅子上

“没错,都是真的。很悲哀吧。”张天作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很悲壮,无数人抗争的血泪史。没想到你这样的无名英雄也会反水。你的朋友会气得从墓地里爬出来的”

“你没资格教训我,我们彼此彼此。”

“我还是很想知道你反水的理由,上次你说的是军统不给你薪水。”

“现在的军统太过腐朽了,像小孩子过家家。哪有我们当时的血腥黑暗,指望这种组织在后方建功立业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所以你想借我们的手......”

“对,借你们的手为军统洗牌,过滤掉那些追名逐利的东西,留下的都是能成大事的铁汉子。而且你们不会拒绝。”

“这么好削弱敌人的机会我们当然不会拒绝,但这么实诚的告诉我你的打算是不是太有诚信了一点。”

“没事,反正我也快死了。”

“决心将自己变成柴薪么。”

“不,我会变成一团点燃柴薪的火,让整个世界都看见。”张天作说完这句话便对着男人挥了挥手。站起来,走出了办公室,留下男人坐在办公室里轻轻地抛着手里的名册。

老罗坐在铺子门前,抽着他的水烟袋,翘起来的二郎腿一晃一晃的。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上好的烟丝烟叶,都是外国货啊。”老罗对着街面上来来回回的人潮吆喝。

“给我来两两烟丝,一两烟叶,不要炒的。”一个穿着灰色长袍拎着公文包的男人走到老罗的摊子前说。

“好嘞。”老罗在鞋底磕了磕他的烟袋,将烟袋别在后腰,站起来给男人称烟丝。

“两两烟丝一两烟叶,都是外国货,在饶您一本卷烟本。”老罗一边将东西包在一张油纸里,一边唱着卖。

男人接过纸包转身要走,就看见街边冲过来一队宪兵,气势汹汹的像这边冲过来。

男人傻愣在原地,平日里见谁都点头哈腰一脸堆笑的老罗一把推开男人,从他辛苦经营的烟叶摊子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家伙,对着那队宪兵。

老罗手里的家伙和宪兵手里的长枪不分前后的冒出火光,男人害怕的手脚并用爬离了摊子,手里的油纸包也扔了。

老罗突然用一只手扶着摊子,另一只手还端着他明晃晃的家伙。

老罗突然跪在了地上,手里的家伙也垂下来。

老罗趴在了地上,头枕着男人刚才扔下的油纸包,好像睡着了。

宪兵围上来,将老罗手里明晃晃的家伙踢到了阴影里,男人看清了,一把手枪。

宪兵们在往老罗的身上扔了个牌子,捡起老罗的手枪,收队了。

牌子上写着猩红的四个字:军统余孽。

整个上海都乱了,从最开始的零星火光,到后来连绵不绝的枪炮声。平时百姓们光顾的小超市老板,街边的铺子伙计,甚至百货商场里买衣服的裁缝,纷纷被宪兵插上了军统余孽的牌子。

江淮躺在床上,想着今天张天作给他的小册子。

好累,好想睡觉。江淮想。

他往下躺了躺,侧过身子想小小的睡一觉。

江淮刚刚闭上眼睛,就听见几声沉闷的枪响。他一翻身从床上跳了起来。

隔壁的何润和顾凝冰也跑了出来,站在门口看着江淮。后者盯着窗户外面的上海,紧紧皱着眉头。

枪声从中午一直响到了下午,还在络绎不绝的发出闷响,老天可能怜惜伤亡的战士,也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雨越下越大,枪声伴着闷雷不停地响。

一道惊雷划过,照亮了江淮的脸。窗户里映出来的江淮脸色铁青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何润,收拾东西,准备撤了。”江淮深深吸了口气,吐出一句话。

何润没说话,转身去收拾东西了。

顾凝冰本想说些什么,看着江淮铁青色的脸,张张嘴,放弃了。也回自己屋子里收拾东西去了。

江淮从床下拉出一个皮箱,里面装着他们的枪和子弹。又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个用布包着的长条。这是他们唯一的一杆长枪。

江淮仔细的检查了长枪,将枪栓推了回去,再用刚才的布包上,背在背上,拎着皮箱下楼。

隔壁的两人也收拾好了东西,看向江淮,点了点头。

三人拎着各自的行李往下走。

江淮扔下手里的东西,将两人扑倒在楼梯上。

小宅的大门伴着呼啸的风声破碎,火光,爆炸。一颗炮弹在客厅里爆炸,整个客厅瞬间被炸的四分五裂,周立人专门去租界里买来的好家具此时冒着浓厚的黑烟,冒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江淮将两个人从楼梯上拉起来“何润!‘退路’!”

江淮只来的及拉上装满弹药的皮箱,下一颗炮弹就炸在了楼梯上,江淮纵身一跃,险些被炸飞的木刺和弹片炸成筛子。江淮抱着皮箱,越过楼上奋力摇动门把手的两人,飞起一脚将门踢开,冲了进去。

江淮将箱子扔在一边,跪在地上挪开几块地板,漏出一个黑漆漆的空洞。

江淮示意两人先跳下去,在门口扔了一颗手雷,才抱着皮箱跳了下去。

爆炸声带走了三人身后的光亮,洞口被塌下来的墙壁和顶梁埋住。

江淮摸索着点亮了一个火折子。几人这才看清他们身处的地方。

这是一条狭长的地道,两侧还插着没点燃的火把。

江淮把火折子扔给何润,自己则狼狈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腿火辣辣的疼,不知哪里炸出来的一根木刺扎穿了江淮的小腿。

江淮咬着自己的衣领,深呼吸了几下,用力拔出了木刺。

冷汗打湿了江淮的衣服,仿佛刚被人从河里捞出来一样。

顾凝冰撕开自己的衣服,给江淮包扎伤口。

江淮此时疼的头昏眼花,感觉自己随时会晕倒在地上。

不止腿上的木刺,炮弹爆炸的时候江淮就在附近,当时就感觉自己被炸的五脏移位,但还是忍着痛打开了地道的门。此时拔了木刺,江淮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好几次尝试扶着墙站起来,但都只是从墙上扒下几块土,根本站不起来。

何润打着火折子从地道的一头回来,带回了唯一的好消息。有路,有亮。

顾凝冰拎着箱子走在前面,何润背着一身冷汗的江淮走在后面,三个人沿着地道缓缓的前进。

雨下的很大,顾凝冰感觉自己头顶的土渐渐变得湿润,不一会就开始滴滴答答的往下漏水。又过了一会,整个地道便成了水帘洞。

“快走,不然一会就怕是要淹死在这里面。”何润催了催前面的顾凝冰,

顾凝冰加快了脚步,她倒是不怕被淹死,但是何润背上本就虚弱的江淮被雨水一淋,已经发起抖来。

顾凝冰从一滩杂草地里探出了头,确定没人,便爬出来回身再去拉何润。

何润背着江淮从地道里爬出来,从怀里掏出一颗没被浸湿的手雷,扔进了地道里。

一声闷响,地道坍塌。何润这才背着江淮,往南走去。

几个人走了大概十分钟,顾凝冰远远地看见前面挨着山建着一个土坯的房子,便伸手指向哪里“何润你看,那边有个房子。”

“那就是我们的‘退路’了。”何润背着江淮,手里提着箱子。

雨还是无休无止的下着,何润推开土房的门。外观很小的土房其实并不小,小小的土房只是一个‘房门’,而里面其实连着一个山洞。

何润将江淮放在山洞里的土炕上,掏出枪撬开两颗子弹,和洞内里堆放的木柴一起点燃。

本来浑身颤抖神志不清的江淮随着木柴越烧越旺,土炕越来越热,竟然止住了颤抖,沉沉的睡了过去。

顾凝冰守着江淮,不一会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何润坐在炉子旁边,检查着皮箱里受潮的子弹。身旁摆着一堆拆卸下来的零件,都是受潮的枪,被何润拆下来烘干,免得到时候出了差错。

何润一颗一颗的将受潮的子弹立在土堆的火炉上,时不时往炉子里扔进几根木柴。

顾凝冰睁开眼睛,看着外面。

土房的门没有关,何润站在阳光下劈着木柴。

身边的江淮还是没有醒,顾凝冰摸了摸江淮的额头,万幸,没有发烧。

顾凝冰披上衣服,走出土房。

昨夜的大雨仿佛是一个梦,湿润的地面散发着土壤的味道,阳光有些刺眼。何润看见顾凝冰出来了,停下了他劈柴的手。

“呦,大小姐醒了啊,都中午了。”何润拄着树桩上的斧头。

“江淮一直没醒么?”

“醒了一次,喝了点水又睡了。”

“昨天到底怎么回事啊,感觉整个上海都打起来了。”顾凝冰看着何润,还是忍不住问。

何润长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斧头。

“名册出问题了,不知我们一组人知道了名册的内容,从昨天开始一直打到现在,还没打完呢。我今天冒险进城里打听了一下,是新政府的宪兵突然大规模袭击军统的人。我估计现在整个军统上海站都打乱套了。”

“......”顾凝冰不说话了,呆呆的站在原地。

何润没有理会顾凝冰的表情,自顾自的在一旁说“别自责,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估计张天作早就准备拿着名册反水了,给一份留一份,真是好计谋。”

“我们现在只能在这等着了,我刚才冒险回去小宅,万幸,你用的是便携电台,藏在箱子里没有被炸毁,我给军统上海站的人用我们专用的联络方式留了信息,要是有幸存的人会来找我们的。”

何润说完,重新撸起袖子开始劈柴,一边劈一边跟顾凝冰说“麻烦把水烧上吧,等江淮醒了给他再仔细包扎一下。”

顾凝冰走回屋子里,墙边放着盛水用的大缸,熄灭的火炉边上放着她的便携电台。

她点上了火,烧上了水,开始摆弄自己的小电台。

门上挂着一个布口袋,想来应该是何润进城之后淘腾出来的,顾凝冰看了看里面的东西,纱布,绷带,还有几种小药片。剩下的就是几种男女换洗的衣服。

顾凝冰掩上房门,悄悄地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打了一盆水将换下来的衣服浸上水,暂时放在了一旁。

想来这两个人也是心思缜密,给自己留了这么一条后路,日常的生活工具一应俱全,全然一副经常生活在这里的样子。

看着土炕上沉睡的江淮,顾凝冰心里不由得有点担心。

要是等江淮行了知道张天作真的反水新政府,还用名册将上海军统站打了个底掉,会不会承受不住......

也许是听见了顾凝冰心里的念叨,江淮哼哼唧唧的醒了。

江淮从没觉得眼皮这么重过,几乎要睁不开眼睛,身上没有一丝力气,腿上钻心的疼。他想侧身爬起来,努力了几次都毫无作用,还是顾凝冰跑过来把江淮扶起来,他才有点力气睁开眼睛。

虽然很勉强,但江淮还是认出了这里就是他和何润辛苦弄了一个多月的秘密基地。当时两个人还戏称这里为‘退路’,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你先好好歇着,我跟何润能处理这些事情的。”顾凝冰看江淮挣扎着想站起来,便出言劝他。

江淮还是挣扎着想起来,他急于知道上海现在的形势,但他受的伤实在很重,小腿被刺穿不说,还正面一颗炮弹的冲击,能活下来都是万幸,更不要说起来了。

何润扛着斧头进来,看见江淮醒了便将斧头倚在门边“醒了,别激动,躺下让那凝冰给你换药,你昨天淋了水不处理好小心感染。”

何润见江淮还在挣扎着起来,便走过去一把将他推在床上,一旁扶着江淮的顾凝冰一声惊呼“你干嘛!”

“没事没事,推一下又死不了。”何润挥了挥手表示小意思。

何润推倒了江淮之后,自己也找了个空地方坐下,看着江淮的腿,皱了皱眉头。

顾凝冰这才想起来给江淮换药的事情,赶忙跑过去将热水端过来,又将江淮腿上抱着的衣服轻轻地换下来,伤口还好,没有感染,顾凝冰把药敷在纱布上抬头看着江淮“忍着点,会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