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的深了,外面的世界也渐渐的安静到极致,只剩下了一些虫子的细碎叫声。陈观水关掉了顶灯,把台灯拧小一点,借着昏黄的光线,继续敲打着键盘。
这个房间的笔记本电脑是连在别墅的无线路由上的,所以陈观水找了一小块胶带,把笔记本屏幕上的摄像头贴起来,然后才上网去找些东西。过去的那些所有的网络账号和密码,现在都浮现在脑海里。qq、网易邮箱、新浪微博、百度账号、淘宝账号、京东账号、支付宝账号、云盘账号,还有着上百个分布在不同游戏、不同网站里面的账号,现在全部都清楚的明明白白的出现在脑海里。哪怕是在2002年注册的第一个qq,只用了一年就被人盗号,但现在依然能清楚的记得自己曾经使用过这个号码的所有一切。就更不要说后面连绵到今天长达十四年的网络生活,大量如同雪崩一样的信息碎片被定格在虚幻世界的空中,就像是站在银河的深处看着万千的恒星在闪烁。
可是,这些账号都不能再使用了,而且也不能再去触动了。
不过,东海地下铁有的是办法。现在的这部手机,是专门配给谭仙客使用的,里面的移动卡却是用了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人实名登记过的卡,而且是一次性-交了一万元的话费。在陈观水拿到手机后不久,和这个手机号码绑定的各种网络账号的信息就发了过来。
陈观水看了看,用的是一个叫“周宁”的二十四岁男人的身份证,这个男人的首尾已经被东海地下铁处理掉了。所以现在,陈观水可以心安理得的在网络上戴着“周宁”这个假面具,接着前面东海地下铁伪造出来的网络痕迹继续使用下去。
东海地下铁说的很明白,这样的伪装手段,和今天这样的直接安插在核心人员住处的隐蔽手段,是只有地下铁里的最核心的站长们才能享受的待遇。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一个陌生人可以得到。而通常,一个陌生人接触到东海地下铁,然后逐渐被接纳再到成为内部人士,可以说是完全不可能。东海地下铁,只接受彻底可以放心的真正的熟人。任何的一丝一毫的危险,都会被斩断。没有人能知道紫龙站长是谁,也没有人知道紫龙站究竟是在哪里,中年男人又是通过什么样的手段获得了那么多绝密的深度信息。
没有人知道。
所以安全。
而对于陈观水,中年男人是用着一种非常期许的口气在交谈着。中年男人拉开了门,坦白着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他认为陈观水会是和他一样的有着相同理念的同志。
同志。
这个世界有太多黑暗,人间有太多悲惨,人心有着太多残忍,总是会有人看到的太多,也总是会有人心里还有着一点热血、一点良知、一点正气。在法律光芒照射不到的地方,在权势笼罩的铁幕里面,在城市阴森黑暗的角落,在光明万丈刺瞎目光的云层之上,总是需要一个人,高声呐喊。
中年男人不否认自己是一个理想主义的疯子,是一个挑衅固有社会规则和即成事实的妄想者,是一个偏执正义的神经病,是一个被整个城市里所有大人物合力追杀的老鼠,是一个绝对走不到阳光下,也不确定能不能活到明天的可怜虫。
但更可怜的是,上帝给了他一双看穿迷雾的眼睛,看多了财富、权势、暴力、强权、虚伪、欺诈、堕落、骄淫,也看多了流血、悲惨、破碎、屈服、放纵和死亡。他伸出手,准备去救,却一次次被砍断了手,挖出血,扯出了肉,被现实痛殴到底,看着那些悲剧依然在上演,看着那些血腥依然在黑暗里盛开。
中年男人坦白,自己每一天都在吃药,吃很多很多的药。他每天都会花很多钱,去买酒,去买女人。曾经最最疯狂的时间里,他以每天晚上五百万的花销来收买女人,睡足了一百个娱乐圈里的明星。只要是用钱能买得到的,他都买到了。看着那些在外面很正经的女人,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一边和自己**一边和家里人、和男朋友通话,看着她们的身上撒满了花花绿绿的纸片,被自己干到眼泪横流,被自己拉着项圈在地毯上横行。
可是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用。
他逃避不了!
可他又只是一个普通人!
面对着钢铁和火药,被国家体制所培养出来的肌肉和刺刀,充斥着暴力和阴谋的黑暗,他无能为力。苍白一样的无能为力,一次次的眼睁睁的看着悲剧和惨案按照它的规划发生下去的无能为力。如果只是一次旁观,对于他不过是一件午后茶上用来吹嘘、勾引某个女人上床的笑料。但是在“它”降临的短短三十天里,自己的人生就已经被彻底清刷干净了。
浩大的国际大都市,上千万人口聚集的大都会,物流横流的大城市,还是在一面奉行钢铁纪律的红旗下的大城市,已经都是如此的黑暗。自己想逃亡,却没有净土。不管是东京还是纽约、伦敦还是巴黎,“它”如骨附蛆,跟风而至。哪怕是在遥远的西藏,哪怕是彻底断绝现代科技的荒野,“它”总是会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一种“我作为先知,我看好你”的义不容辞的姿态,横冲直撞,撞进自己的生活,撞碎自己所有一切的安逸,把自己绑架在一个隆隆作响、却是在作死道路上狂奔的火车上,向着未知的悬崖,疯狂的冲去。
三年,外面的世界和平、稳定、有序、和谐、共存。可是中年男人经历的,是一种纯粹是在刀锋上跳舞,在老虎牙齿上雕刻,在毒蛇的蛇信上作画,在美国白宫里开枪,拿着榔头冲进普京办公室一样的惊险刺激的状态中的生活。如山如海的信息动荡,无数在厚厚玻璃墙之后的信息在自己眼前流过,无数隐蔽的行动、谋划、代号、密码主动的跳在自己的眼前,更多的,是“它”每天都会列出来的名单。
一份不断增加、又不断在减少的名单。
每一个上了名单的人里,活的最长的,是陆卿相和鲁红河,这两个人都一直活到了现在。
但是谁又能保证,他们明天不会像自己看见过的、亲手焚烧掉的那些名字一样,默默的死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角落。
三年,整整三年,折磨地狱一般的三年,也就是在今天,迎来了第一场最极致辉煌的胜利。
天翻地覆慨而慷,百万雄师过大江。真真是大快人心。
可是陈观水现在没有这种感觉。
陈观水现在只是在好奇另外的一件事情。
自己竟然一点都不困。
从十月九日早上十点多起床以来,到现在整整六十多个小时,除了其中两段迷糊的时间,但那也不是睡觉。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也不知道是突然多出来的那些能力的副产品,陈观水现在感觉精力非常的充沛。
虽然大脑超频的速度在慢慢滑落,自己越来越像是一个正常人那样的在思考问题,但是精力仍然很充分,而且很集中。五个文档,每一个文档都输入了数万字的内容。然后,单独到具体的某一个问题上,自己又继续深入下去构思了前前后后所有的可能,把心里想的所有东西统统打了上去。手指很快,一分钟就是九十五个字。自己就这样坐在电脑前面,一直稳稳的打着字,一直到窗外泛亮了。
手指有点痛,不过感觉很好。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感觉好过了。
陈观水拉动着文档,看着上面仔仔细细列出来的各种思考和问题。过去的一个夜晚,自己想通了很多问题,而且是很多需要很艰难才能面对的问题。现在,自己已经有了很多决定。
比如,最关键的,自己必须尽快的去和程蕾见上一次面。不关乎怎么去挽救爱情,而是为了确认她现在在做什么,她会有什么危险,还有的就是自己的父母,他们究竟在哪里。
再比如,面对警察的大搜查,自己要做的准备还有很多,不能仅仅依靠东海地下铁的帮助,更不可能在现在的这个女人,叶冰云的别墅真的就住下来。自己需要新的伪装身份,新的工作,新的住址。而且,为了面对接下来肯定要到来的追捕大潮,自己需要补充很多很多的知识。自己需要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
陈观水删掉了文档,清除了痕迹,关掉电脑。
那边,手机上一个电话响起,快递已经到了门口。
衣服还不错,从里到外的一整身的行头。全部都是大市场上常见的民间小厂的杂牌,所有的衣服加起来不会超过一千块。里面的内衣是新买的,外面的衣裤和鞋子是连夜清洗烘干过的。加上一顶有点旧的帽子,一块一百元上下的普通电子表,一条九十六块钱的杂牌烟,一部国产的去年款式的旧华为手机,大概在一千块钱。装扮停当,活活就是一个苏北出来的农民工。
快递包里有着全套的伪装,一条从大市场买来的单人小被子,两条很粗的毯子,冬天和夏天的衣服,塑料的洗漱用具,连牙膏和洗发水、肥皂都准备好了。和上面的一样,都是地摊货色,正好吻合陈观水现在的身份。
陈观水整理好了所有东西,换了一身衣服,找出那张写着“陈平”名字的身份证,塞进谭仙客的那个钱包。
再抬头,叶冰云正从楼梯上走下来。
“阿平,你今天先跟我到学校里面熟悉一下路,校工的事,错开两天不迟。”
很自来熟。
陈观水嘴角挑了一下,这个女人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