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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观水闭上眼睛,不再去看。

这才是第一次见面的肯德基,前面的路上有着更多的数千上万个和她关联在一起的地方。记忆如此清晰,竟然是如此残忍。和她一起走过的街头,和她一起进去的商店,和她一起品尝的奶茶,和她一起去看的电影,和她在一起度过的两千个日日夜夜。

就像是一千万只美丽的白海豚从深海潜浮上海面,美丽的影子慢慢清晰,然后形成一种壮丽的画面,跃出水面,在水上跳跃。每一只白海豚,都代表着自己和她的某一次交往,铭刻在心底留下了印记。如果只有一只海豚在记忆海洋里游荡,那是一种寂静深夜里最深沉的思念。但是一千万只白海豚铺满太平洋的雄奇,就是一种折磨。

记忆如此的清晰,陈观水能清楚的想起她的每一个地方。她身体上每一个地方的美丽,她爱着自己的每一份温柔,她恋着自己的时候的每一份调皮,她送给自己每一份礼物时所包含的深情厚意。

但是,清晰的记忆同时也是酷刑。在甘糖之后的是什么?

是那最浓的苦酒,是那最悲愤的北风,是那最涩的酸醋,是那最荒芜的池塘。她过去六年里所有一切的不好,所有一切的恶劣,所有一切的争吵,所有一切的愤怒,所有一切的已经被自己笑笑放在空气里让它消失的记忆,就像是克鲁苏神话的旧日支配者一样,带着黑暗、恐惧、扭曲、仇恨等等厚重的黑影,重新统治了自己的脑海。

那些恼人的东西,那些自己已经忘却的记忆,那些自己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不会再拿起的东西,现在都沉渣泛起。

更不要说还有比她所带来的黑暗更深更重的,那些由自己过去十年的失败所带来的恐怖狰狞的记忆。如果她的黑暗是克鲁苏的黑影,那自己的失败所造成的,就是无底深渊那混乱和邪恶的黑暗本源。

十年,整整十年。一次次的跌倒,一次次的痛苦,一次次的撕心裂肺,一次次的麻木不仁,被挖开的深井,散发迷惑的毒药,长满尖利长刺的啸叫山岭,自己每一次的狼狈不堪,每一次的堕落放浪,每一次的迷失暴走,每一次的固执偏激,现在都具现成真实的魔鬼和恶魔,在疯狂的咆哮。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陈观水知道,这应该是自己第一次借用超频状态把所有记忆全部一次性发掘出来的后遗症,是自己得到那颗知识宇宙的附带产物。就像是人类第一次把望远镜对准星空一样,在得到浩瀚的宇宙的同时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迷茫。就像是英吉利王国变成日不落,在控制地球的巨大历史荣耀之下的是一种铺满整个地球的黑暗潮流,胜荣败死,再无平等。

超频状态很奇妙,思路就像电火花,灵感就像种子。现在陈观水对于未来,哪怕现在已经站在深渊的最边缘,下一步就可能跌落下去再起不能,但仍然有着绝对的、强烈的、亢奋的自信。

我自信我可以站在地球的巅峰。

我自信我可以去做那个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男人。

闭着眼睛的这点时间里,陈观水隔绝了外界通过视觉传进来的信息的干扰。把和她相关的不好重新装进气球,放飞到记忆的天空。把自己过去的混乱黑暗的记忆,重新隔离在主位面之外,开始规划建设王廷。

陈观水列了一下,自己现在要做的事情很多,千头万绪,但是很多事情都是很清楚的。

首先自己要有个新的工作。这是一切重生的起点。前面十年的历史可以不谈,但以后的时间自己必须掌控。有工作才会有收入,才能稳定,才能去做别的事情。

第二件事就是挽回和她的爱情。几次超频下来,陈观水已经看清楚了,想明白了,也觉悟了。是因为自己的失败,让她再爱不能,再等不起。纵然她有千般不对,但是她从来没有对自己分心。但是失望太多,就会变成绝望。绝望太重,就是怨恨。

第三件事是自己的父母。心弦不可触摸之处,是无言的泪水。陈观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心底竟然潜藏着一个以“愧疚、悔恨、抱歉”为食粮成长起来的悲伤魔王,不可战胜的魔王。陈观水以为自己可以很坚强,可以笑笑让她离去,可以轻松走出德宏大厦,可以随意的去爆发把那些警察打倒、把地老鼠砸翻、把房东敲晕,可以在东海街头旁若无人的流浪。但是,记忆的真实,镜子的深处,迷宫的最底层,是在遥远的海州农村,两个普通老人的身影。

泪水,它为什么流下来?

我不知道。

粉红色的甲壳虫缓缓的驶进惠南区警察局大院,找了个位置停下。

陆吉没有下车,而是趴在方向盘上抬头望着面前的警局大楼。蓝白色调的十五层大楼,在十月清冷的阳光下,很好看。大楼里面进进出出的警察们,穿着蓝黑色的警和服,很好看。大楼上金光闪闪非常威严的警和徽,很好看。

陆吉记得自己十八岁时选择报考警校的时候,家里一片的反对,只有爷爷他一个人支持自己。“孩子的路,就让孩子自己去选,自己去走。我们大人,不要多干涉。你们兄弟姐妹六个人当初考大学的时候,我有拦着你们吗?”爷爷当时语重心长的对着家里的那些长辈们说的话,陆吉现在都还记得。

然后,自己就去了华东警官政治学院,在自己一个远房表叔手下上了四年学。今年六月毕业,被分到舅舅所管的风纪处,又是自己要求才下到了惠南区,从一个基层警员往上做。

但是,七一二大案一发生,一个远房表哥就调进来做了副局长。八零四大案,惠南区洗牌,自己的亲堂兄,最大的那位,理所当然的登顶惠南区区长,成了实打实的正厅,四十岁的正厅。而自己,顶着一个“陆区长的妹妹”的名字,渐渐的没有了朋友。

上一次和同事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

今天的事情,又是什么?

“他们找到你了吗?”

“他们”是谁?

为什么要找到我?

为什么?

陆吉抽出一张纸巾,擦了一下眼角的泪,理了一下衣领风纪扣。转头看着旁边感觉到车停下却没有动静终于挣开眼睛的陈观水,陆吉很勇敢,明知道陈观水是个神经病,而且是特别危险、特别暴力的神经病,仍然是勇敢的直顶了上去,紧盯着陈观水的眼睛。

“陈观水,我知道你很聪明,也知道你肯定看出什么,要不然刚才你不会和我说那句话。但是,我请你把那句话忘掉,我也会把那句话忘掉。我不管现在他们在做什么,但是我对警方的行动有信心。”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