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玉知道他与二皇子有私交,万巡州也就不隐瞒,除了鬼市的事,万巡州把昨晚他与二皇子的对话,给苏青玉说了一遍。
说完,万巡州又狠狠地给自己灌了一口酒,有些迷茫又有一些伤怀地道:“理智告诉我,二皇子的提醒是为了我们好,可情感上我还是难以接受曾经的好友渐行渐远,变成了我不认识、甚至是我们曾经厌恶的那类人。”
苏青玉坐在屋顶上,一手紧紧地抓着屋顶,一手不断地去按被夜风吹起的裙摆,有些后悔提出陪万巡州说话了。
她没想到万巡州会这么胡闹,大半夜的带她爬屋顶上来,简直是太胡来了,这要传出去,指不定被人怎么嘲笑,说她没有规矩。
除此之外,苏青玉心里还有些害怕。
她知道依屋顶的高度摔不死人,可她还是怕。
天太黑,她看不清,屋顶离地面的距离,此刻在她眼中就如同会吞噬人的深渊,叫人不寒而栗。
她虽然主动提出陪万巡州聊聊,可上了屋顶后,她全副精力就用来稳住自己的身形上,压根没有心神去管万巡州说什么,只出个耳朵听着,压根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万巡州说出”变成了我不认识,甚至我们曾经厌恶的那类人“。
苏青玉呆滞了一下,而后突然笑了,笑得突兀,笑得像是周身的枷锁被突然打开。
她看了万巡州一眼,而后学着万巡州的样子,长腿一伸
她也不去按乱飞的裙摆,任由夜风将她的发丝与裙摆吹起,露出里面白色的寝衣。
“娘子,你怎么了?”夜色很暗,万巡州满腹苦闷,心神都放在酒上,可是……
苏青玉是不一样的!
哪怕万巡州满腹心事,心神不宁,他也留了一分心神在苏青玉身上。
是以,苏青玉一动,万巡州就发现了。
他娘子,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看着比之前舒服了,但具体的他又说不上来。
人还是那个人,感觉却又有些不一样。
苏青玉摇了摇头,轻声道:“夫君你知道,我曾经最讨厌什么样的人吗?”
不等万巡州回答,苏青玉就道:“我曾经最讨厌贿赂官员、收买官员,利用那些官员的权势敛财的商人,也讨厌那些摆出谄媚笑脸,装傻扮丑给官员夫人送礼的商人妇。”
“他们与官府勾结,打压甚至害其他小商人破产,剥削压榨普通百姓,在秋天压粮价,在灾年囤粮卖高价。他们一个个肥头大耳,家里的铜钱堆到烂了也花不完,粮库里的米放到发绿都吃不完。”
“我厌恶那些与官府勾结的商人,也厌恶那些因为收了银子,就给商人便利的官员。可现在,我成了我最厌恶的人!用金银贿赂官员,换得行商便利、肥头大耳、谄媚讨好官员夫人的商人妇!”
苏青玉一直在笑,笑的自嘲。
略顿了一下,苏青玉又道:“幼时,我外祖父是我心中最厉害的人、与我最好的人,我天真的以为他能陪我一辈子,可没多久我外祖父就死了,不明不白的死了。”
“后来,我身边最亲的、对我最好的人就是我的母亲,我拼命的学习,咬着牙、忍在害怕跟我父亲争取属于我们母女的权利。我本以为我能保护好我母亲,我以为我的母亲能陪我一辈子,可她也死了。”
苏青玉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抬头看着万巡州,语重心长地道:“夫君,这世间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父母长辈不可以,夫君子女亦不可以。我们独自一人来到这世间,最终也只会独自一人离去。”
“人生的路很长,也很短。我们珍惜路上遇到的人就好,不必强求他们陪我们走到最后。”
这话是在劝万巡州,也是在劝她自己。
她原本心情尚可,可万巡州的一番话,却让她也无端的生出了许多苦闷。
可她的苦闷……
看着万巡州,苏青玉笑的明媚灿烂,没有一丝阴霾。可转过身,苏青玉的眼角却沁出一滴泪。
她趁万巡州不注意,悄悄地将泪珠擦拭。
她知道万巡州在苦闷什么……
万巡州在苦闷,他与二皇子的身份不对等。
昔日平等相交,可以随意打闹,甚至靠他才能活下来的好友,成了高高在上的主子。他要跪在对方脚下,小心地揣摩对方的心思,看对方的脸色过活,甚至对方一个眼神就能要他的命。
这巨大的落差,不是说接受就能立刻接受的。
一如她!
从京中人人追捧、便是公主也要让她三分的贵女,变成因知州夫人一句话,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献舞的商人妇。这巨大的落差,她又何尝能接受,她又何尝不难过,只是……
苏青玉眨了眨眼,看着万巡州,努力扯着嘴角,让自己笑得更灿烂。
她以为她接受了、放下了,可今晚万巡州一席话却让她明白,她从来没有放下,也从来没有接受,她仍旧还是那个清高傲慢,把自己看得太高的苏青玉。
她不是接受了,她是在逃避,假装一切没有发生。
这是不对的!
人,得学会面对现实、接受现实,因为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夫君,我们可以不认命,但不能认不清现实。我们夫妻都得学会长大,学会低头。尤其是去京城后,我们都要心存畏惧,接受身份转变带来的落差。”苏青玉上前,握住万巡州的手,安慰道:“追随的主子越强,对我们来说越有利。不管如何我们去京城,也是有靠山的人了。”
是的,是主子,不是兄弟。
在二皇子出言提醒后,万巡州就必须明白,也必须接受二皇子不再是他兄弟,而是他的主子的事实。
面对兄弟可以肆无忌惮,嬉笑怒骂随心,可面对主子却必须低下头,必须跪下来。不然,纵使二皇子不计较,二皇子身边的人也会计较;纵使二皇子现在不计较,日后也会膈应他们一介商人,敢不把他这个皇子看在眼里。
“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除非我们能改变商人的地位。”苏青玉紧紧地握着万巡州,她嘴上说着低头,说着认命,她的双眼却是坚定的、坚韧的、不屈的……
她知命,却不肯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