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怀二胎时嗜辣。
都说酸儿辣女,当时她的儿子平洲已有三岁,正想生个女儿,将此事告知老侯爷后,他喜不自胜,亲手为女儿画了金项圈的设计图。
又拜托京城的能人巧匠做出了金项圈。
在女儿满月宴那日给她戴上。
老侯爷给女儿取名‘致遥’。
──蓬莱久闻未曾往,壮观绝致遥应同。
致遥满月那会,老侯爷去军营点卯都要带上她,跟将士们炫耀他有了女儿,被女儿尿了一身也甘之如饴,亲自给她换尿布、擦粉。
平洲也很喜欢妹妹,安寝时若是没有妹妹就睡不着,唯一的兴趣便是逗得妹妹咯咯笑出声,妹妹哭一声都心疼得不行,恨不得亲自上手照顾妹妹。
他们还请了画师入府,每日替致遥画像,为了记录她从赤子到及笄不同阶段。
致遥两个月时,婆母带着她外出游玩,途中被手帕交叫去玩叶子戏,她只好把致遥留在马车内,吩咐丫鬟看顾好孩子,等她再出来时,致遥早已不见踪影。
原是那丫鬟内急,就离开一会的功夫,孩子就被偷走了。
她伤心欲绝,哭到差点脱水。
老侯爷派将士找遍了京城所有的人牙子也仿佛泥牛入海没有踪迹。
她真是恨透了婆母,恨她为什么要抛下孩子去玩劳什子叶子戏,你把孩子送回来再去不行吗?
婆母愧疚不已,一年后郁郁而终,死前还叮嘱老侯爷一定要把致遥找回来。
他们就这么找了三十几年。
三十几年啊!
从未放弃过。
老侯爷战死沙场,她远赴边疆收殓遗体,还从他的遗物中找到了致遥的画像,画纸已经发黄残破,想也知道老侯爷每晚辗转反侧,都会拿出女儿的画像暗自垂泪,希望上天眷顾,能让他找回女儿。
可惜,他始终没能等到女儿回家。
她那可怜的儿子甚至连尸体都没有找到,只能立下衣冠冢,到死也没能见妹妹一面。
“我绝对……绝对不会认错。”
老夫人双手发抖,心如擂鼓,扶起蓁宝紧紧握住她的肩膀,指尖用力到发白,满眼都是激动的泪水。
“告诉祖母,这项圈是从何处来的?”
这金项圈和她女儿的一模一样,上面镶嵌的红宝石不小心被磕碰留下过缺口,缺口的形状都是一样的!
蓁宝挠了挠脸蛋,眨巴眨巴眼睛。
“这是娘亲给我玩的。”
老夫人举起项圈,声音都在发抖。
“你娘亲给的?!”
蓁宝给予她肯定的一点头。
老夫人连忙往府里跑,秀丽嬷嬷担忧道:“老夫人慢些跑,仔细着您的身子!”
老夫人年事已高,哪经得起这般动作。
正在打算盘的柳氏听见房间砰的一声被推开,吓得她猛然抬头去看,只见老夫人发髻凌乱,步摇都缠在一块,形容狼狈。
“母亲,您这是……?”
老夫人眼眶依稀含泪,冲上来扒开了柳氏的衣襟。
柳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由着她扒,过了少时才挣扎着拢起衣襟,“母亲,您该不是被什么魇住了吧?”
向来端庄大方的婆母怎会唐突地扒人衣裳?
只听老夫人怔忡着道:“你的肩膀上有红色胎记,是一枚铜钱的形状。”
应当是婆母扒开她衣裳时瞧见了。
柳氏难为情地整理衣襟,喃喃道:“是啊,幼时还觉得这胎记代表我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呢。”
不过母亲很不喜欢,说妓女才有这种东西,还曾尝试用烙铁烫坏她的胎记,幸好她跑得快。
正在柳氏准备请老夫人出去说话时,老夫人一把抱住了她,哽咽道:“女儿!我是你娘啊!”
柳氏不明所以地用手抚顺她的脊背。
“儿媳知道,您是我娘。”
婆母也算半个娘了。
“不是!不是!”老夫人话语里带着哭腔,“我是你的亲娘!那金项圈是我亲手给你戴上的,你肩膀上的铜钱胎记我也看得真真切切,你是叶延年和穆峦清的女儿,是定远侯府的嫡出姑娘!”
柳氏闻言松开老夫人,用手探她额头的温度。
“母亲,您在故意逗我笑么?”
她怎么可能是公爹和婆母的女儿。
若是如此,她和叶鸿宣岂不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这根本就不可能啊!
完全不可能!
简直就是乱了套了!
肯定是婆母在故意愚弄她。
“我没有骗你!”老夫人从未如此失态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尝到了泪水的咸涩,“我找了你整整三十七年啊!”
这三十七年来,她日日念经诵佛,就盼着能找到只在她身边待了两个月的女儿。
婆母的演技有这般好吗?
这思念又心疼的眼神看得她胸口沉闷。
老夫人不断擦着泪,“你的眼睛和你兄长一样,都随了你父亲。”
她怎么那么蠢?
先前总觉得柳氏亲近,却从未想到这块来。
不过也是,谁能想到她的儿媳竟是她的女儿。
柳氏仿佛痴傻了般,呆呆站在原地。
老夫人知晓要她那么快接受是不可能的,刚想说些体己话安抚女儿,柳氏就突然跟疯了一般冲出去,跑到了叶观棋的院子里。
彼时叶观棋正在宣纸上笔走龙蛇准备交稿,母亲突然闯入的动静太大,吓得他魂都飞了。
脸上却很是淡然。
不等他开口,柳氏径直走过来捧住他的脸。
“观棋,你还认识我吗?”
都说兄妹生出来的孩子是痴呆儿,可她的观棋挺聪明的,难不成是还没来得及痴呆?
叶观棋挑了挑眉,“我没记错的话,您应该是我的……母亲?”
“幸好幸好。”柳氏劫后余生般拍着胸口,“幸好你还没傻。”
叶观棋此刻满头雾水。
他一直待在院子里未曾离开,哪来傻的机会?
难道他比母亲少了一段记忆?
确诊完二儿子无恙之后,柳氏一路小跑去了叶闻钦的望舒院。
“闻钦!”
叶闻钦正在练习射箭,柳氏这一嗓子嚎得他手抖,手劲没控制好,直接射穿了靶子。
柳氏紧紧拉住他的手,问了好几个基础问题。
叶闻钦虽然疑惑,但对答如流。
不对啊。
柳氏心里犯起了嘀咕。
闻钦脑子也没问题啊。
还以为观棋的痴傻都分到了闻钦身上呢。
毕竟闻钦从小就不怎么会读书,每回书院官课都名列末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