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楚死的时候,到底还是个年轻的战士,还没经历过太多人间斗争的险恶。
即使是如今,他已经回到鬼域,回到人间,这些年他也最多只是作为一个鬼王,站在一个算是上帝视角的角度去看待百事百态。
所以他现在经历的这种切身之痛,真的钻心刺骨。
对于穆楚来说,蛮夷王算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如果没有他,自己的母妃就不会这般屈辱地,被送到千里迢迢的南蛮去和亲,更不会有后来的颜少庭。
虽然颜少庭企图嫁入穆王府的目的没有达成,但是她的出现,到底还是使得自己的父王母妃之间生出了许多嫌隙来。
后来为了躲避颜少庭的心机和算计,父王还将年幼的他带到了滇南边境上。
如果没有颜少庭,自己是不是就不会去滇南,是不是就不一定会死在蛮夷王的箭下?
可是就算自己不去,死的也可能是自己的父王,穆老王爷。
因为蛮夷王对他们穆王府一家穷追不舍,他想尽了办法去折辱穆王府。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蛮夷王造成的。
如今恢复了些许记忆的他,才明白年幼在府中的时候,为什么父王有一段时间总是对母妃有些疏离。
父王有时看向母妃的眼神,是那么地痛,那么地无奈。
而母妃却也不辩驳,不作闹,只和父王保持着淡淡的距离。
再后来,穆楚在战场上为了救穆老王爷,更是被这偏执的蛮夷王杀害。
幼子惨死自己眼前,白发人送黑发人,穆老王爷怎么可能会放得下这种恨。
穆楚清楚得很,即使河钰和他说,自己的父王和母妃最后和好如初,白头到老,依然携手过完了这一生,但是穆家这莫须有的一切耻辱和遭遇,都因蛮夷王而起。
尤其是在那个年代,出身世家、身份贵重的穆王妃,竟在婚嫁之后,再次被下旨许配和亲,事后又怀着身孕被送回王府。
这对他的母妃来讲,是莫大的羞辱,既不能对人言,自己却也不可能咽下这委屈。
而她这种世家女,为了维系和皇家的姻亲,更是不能选择一死了之。
当年这件事,站在每个人的角度,谁都有自己的痛,谁都无法释怀。
这让穆楚怎能轻易将这件事情抹过。
仅仅是这么打了蛮夷王一场,哪里能够发泄他心头的恨意,报他穆家如此屈辱的仇!
穆楚猩红的双眼直勾勾盯着河钰,他大口喘着粗气,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仿佛下一刻就会继续怒吼而起,将敌人和猎物一并撕碎。
春桃偷偷溜走了,此时此刻,她不是很方便在这里偷听别人的私事,还是回去找自己的醉琴妞妞吧。
河钰随便拉了近旁的一把椅子过来,在穆楚身旁坐下,温和地说道:
“你做得很好,算是替你们穆家出了口气。”
穆楚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
“钰姨,我只觉得不够,远远不够!”
在那天得知自己母妃生前的遭遇之后,穆楚和河钰私底下见过很多次面。
他知道河钰和自己的母妃曾经是挚友,所以私底下,他唤河钰一声钰姨。
河钰深深叹了口气:
“小王爷,你们家的仇,穆老王爷已经报过了,他亲手在战场上砍下了蛮夷王的头颅,夺回了南蛮王抢走的疆土,事后他更是将蛮夷王大卸八块,弃尸荒野喂给了野狗,已经尽够了。”
穆楚听完,弯下身子,双肘撑在腿上,双手抱头继续喘着气。
化成鬼体需要耗费他大量的鬼气,这场打斗持续了一夜,穆楚化成鬼体实在是太久了,他还没能从失去理智的冲动里缓和过来。
河钰起身,在他身边蹲下,一下一下轻抚他到的后背。
她的声音温柔得很,向来自私冷漠的河祭司,难得有这般温和的时刻。
“我留着这个簪子,就是因为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还会有这么一天,想让你抓住你母亲的手,亲自再杀他一遍!生前给他挫骨扬灰,死后让他魂飞魄散。小王爷,你的母妃如果得知,一定会很欣慰,很欣慰的。”
穆楚被河钰安抚着,渐渐地平静下来。
“可是钰姨,他如今,竟还想杀我妻儿。”
河钰也微微低下身子:
“但你又杀了他,不是吗?你这次护住了你的妻儿呀,你和你的母亲一起,出了这口恶气了!”
穆楚听完,终于慢慢平息了心间的怒火。
河钰放下了自己的手,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穆楚,也没说话,就等着他。
这是她挚友的孩子。
上一次见他,他还只是个两三岁的孩童。
她早就不会对谁这般和颜悦色了,都活了几千年了,什么妖魔鬼怪她没见过,什么人间百态她没经历过。
河钰的心早就是冰冷的,毫无感情的了。
唯独是她的挚友穆王妃,是她至今没办法放下的遗憾。
河钰看着穆楚,思绪渐渐飘回到几千年前,那个在南蛮被追杀的夜晚。
她被仇家围堵,从鞑靼一路追到当时的南蛮,被他们用特制的武器重伤,险些丧命。
河钰慌不择路,直接闯入蛮夷王的宫城内,见有个宫室还亮着微弱的灯,而当时的她没有探查到这个宫室里有任何危险的气息,就连滚带爬地叩响了宫门。
开门的人是穆王妃的侍女,见到河钰,侍女大惊失色,连忙将人扶起带进宫室内,随即将门关紧。
穆王妃听到动静,挺着大肚子走到廊下,看到侍女艰难扶着浑身是血的河钰,她差点惊呼出声。
可是穆王妃没有将河钰赶出去,而是连忙让另外的侍女一起过来,把河钰扶到殿内。
穆王妃那有些俏皮的嗓音压得极低:
“露珠,琼珠,快快,动静小一点,把人先带进我的寝殿里!”
随即河钰就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穆王妃的床上,身上的血污已经被清洗干净,衣裳也换上了整洁的。
穆王妃那双遗传给了穆楚的凤眼,瞪得有些圆,在她身边有些好奇地盯着她看:
“你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