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举?检举什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皇后早已经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了,但她却格外在意嘉宁公主言语中的意思:“难不成……难不成是……”
“没错,正如母后所想,承恩伯密谋造反的事情,是儿臣揭发的。”嘉宁公主本也没打算瞒她,想想崔氏一族的下场,还隐隐有些畅快。
“早在承恩伯动手之前,儿臣就已经与父皇揭发了,父皇对曹氏的一举一动全然心知肚明,所以这一遭,承恩伯本来就毫无胜算,不过是被父皇设局耍弄了一番,彻底将曹氏连根拔起罢了。”
啪——!
这一巴掌,最终还是扇在了嘉宁公主的脸上,力道之大直叫她偏过头去,半边脸一阵阵的发麻。
嘉宁公主捂着脸,舌尖轻轻舔了舔唇角,不见生气,反而是笑出了声:“这是母后第二次打我了吧?还两次都是为了曹氏。”
“你……你疯了!那是你亲舅舅!你怎可,怎可啊!”
嘉宁公主冷笑:“为什么不可?我不像母后这般分不清,他曹氏一族,反的是我萧家的江山,我也是萧氏子女,自明白谁亲谁疏。”
“再者,是他们逼我太甚!瞧不上我的玉姝,逼迫我为驸马纳妾,您可知我有多恨?我的姝儿刚刚夭折,那外室子肚皮里的孽种紧接着就落了地!”
自那时起嘉宁就下定了决心,她要送曹氏全族下去给玉姝陪葬!
皇后被嘉宁公主眼中的恨意惊到了一瞬,但想想将要惨死的族人和已经先一步走了的恒王,心中又是一阵阵的痛意涌上,她拍打着嘉宁,哭的声音嘶哑:“你这个孽障!只为了这么点儿仇怨,就要毁了曹氏全族!”
“那是自幼疼爱你的舅舅,舅母,更有处处爱护你,让着你的兄长啊!你怎么忍心害了他们?”
想起恒王,嘉宁眼中划过一抹痛色,其实她最不愿见的就是恒王出事。
曹氏一族的覆灭早就是定局,他们愚蠢的做派,本就是空有野心,难成大事。其实无论自己是否先一步揭发曹氏谋反的意图,这个结局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她只是在与皇帝表明自己的立场罢了。
可嘉宁公主没想到的是,恒王竟然会犯傻。
自己这个皇兄,耳根子软,又没主见,却不想在这样的大事上,竟也能犯糊涂。不是父皇没给他活路,是他自己犯傻,又该怪谁呢?
“到了这时,您竟还是执迷不悟。”嘉宁公主甩开发疯的皇后,理了理衣袖。
“做儿女的,该尽的心力,都已经尽了,无论最后父皇对您是何处置,儿臣都没法子再干涉了。”
嘉宁公主又恭恭敬敬的给皇后行了一个大礼,她终归还是没忍住掉下泪来,就算皇后再如何伤了她的心,终归也是她的生身母亲,走到这一步,她又如何能不难受呢?
“此一别,儿臣与母后便不会再见了,儿臣已经自请了去庵中修行,父皇也已允准,往后,儿臣会在庵中诚心为您,为皇兄,也为玉姝祈福。”
皇后原本见到嘉宁公主行礼时还紧蹙着眉头,听了她的话,霎时一惊,连忙扑到嘉宁身前,紧紧攥住她的手:“你这是要出家?”
“胡闹!你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就算本宫与你皇兄都出了事,也牵连不到你的身上,为何要出家!”
“是不是,是不是那贱人逼迫的你?本宫就知道,她不安好心,竟是连你一个威胁不到她的公主也不愿放过!”
嘉宁公主看着她胡闹了这许久,早已倍感疲乏:“是儿臣自请去出家修行的,父皇心疼儿臣,指派了护卫与侍从随行,不会吃什么苦头的。”
“只是既已决心修行,儿臣便不会再入皇宫,尘世的缘分,也包括与您的母女之情,也都要放下了。”
皇后却勃然大怒,双眼通红,试图将她给摇的清醒些:“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
“本宫不许!本宫不许你出家!如果你真打定了主意,本宫就自绝于此!”
“本宫要你好好的在外面活着,我要用你的存在来提醒顾瑾,就算她真能入主这凤仪宫,也不过是继后罢了,哪怕本宫死了,她也永远都无法抹除本宫的存在!”
嘉宁原本还以为皇后是有几分心疼她,但听了这番话后,心终于彻底冷透了。
临到关头,对皇后来说最重要的竟还是输赢得失,那自己又算什么呢?
嘉宁公主跌坐在了地上,默默看着皇后喃喃自语,好半晌后才站起了身,道:“看来这一趟,儿臣不该来的。”
如果没见这一面,往后或许念及皇后的时候,还总能记起几分好,但如今,她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母后还是先好好休息吧,儿臣这就告退了。”
皇后还站在原地,口中不知在呢喃着什么,直等到殿门将被阖上时,皇后才恍然间清醒了过来。
“嘉宁!”
这一声呼唤还是叫嘉宁公主驻足,但她没有回头,只静静的等着这母女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你恨曹家,此番总也是出气了,母后求你,求你给曹家留下一丝血脉……”
“驸马,只要你肯为驸马求情,说你们夫妻情缘未尽,陛下总会看在你的面子上,饶过驸马一死的。”
“就算没有夫妻情分,他也总是疼爱你的表兄啊。”
嘉宁公主没再回答,守卫在外的金吾卫缓缓阖上殿门,隔绝了内外所有的光景,只有皇后的痛哭声透过高高的宫墙,弥漫在这一方天地之间。
*
她们母女之间的对话被原封不动的禀报给了皇帝,彼时顾瑾也正在勤政殿中,皇帝听过后,摆手挥退了宫人,淡淡道:“总算嘉宁是个清醒的,没因着曹氏的三两句软话就泛起糊涂,再来为曹家人求情。”
嘉宁能在这种大是大非前拎得清,皇帝心中总算是有几分宽慰的。
顾瑾暗自看着他眉宇间的几分轻松,不由问道:“那公主要去带发修行的事呢?陛下要不要再劝一劝?”
清修一阵子没什么,但要真的出家修行, 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可未必能受得住这般的清苦。
“不用劝,嘉宁有她自己的打算。”
在这个将要处置曹皇后和曹氏一族的当口,嘉宁公主选择避居退让才是最明智的,清修虽苦,总好过面对无穷无尽的流言蜚语,更不用因着孝道二字,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待风波平息过后,她还会是公主之尊。
“去寺中修行是她自请的,非是朕对她的惩处,她若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
皇帝捏了捏顾瑾的手心,温声道:“好姑娘,无需操心些旁的,你现在该是要为自己准备了。”
“准备?准备什么?”顾瑾面色有些迷茫,问着这话的时候,嘴里还咬着口糕点。
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实在是叫皇帝憋了口气,他摇摇头,满是无奈:“自然是你的册封大典了。”
废黜皇后的圣旨就快传达下去了,曹氏毫无争议是因罪被废,册立新后自也不需要顾忌上一任皇后的脸面,若皇帝想,甚至可以在废后的第二日就重新立后。
但他想要给小姑娘最好的,这封后大典,自然要足够隆重。
“礼部已经开始拟定流程了,前后布置总还要月余,朕先将凤印给你送去?之前从曹氏手里收回来后,朕先叫明慧帮忙去了去晦气,现在交给你也正合适。”
有没有凤印,顾瑾也早已经是众所周知的后宫之主,如今不过是更名正言顺些罢了。
对此,顾瑾倒是没想过推脱,但册封大典……
她悄悄摸了摸肚子,这几天倒是没什么反应,自己也是能吃能睡的,可孩子月份还小,册封大典的流程若太过繁复,难保不会伤了腹中的孩儿。
“凤印我接着便是,只是这册封大典……可不可以一切从简?”
顾瑾故作苦恼的皱眉:“或者,往后延两月?今年的夏日格外的热了些,我实在不耐穿着那一层又一层的翟衣,还要带着重重的头冠,很累的。”
皇帝倒是没有怀疑什么,顾瑾被他养的娇气,嫌热又嫌头冠重的事情,倒是能做得出来。
“当真是比怀宸还要孩子气。”
若是旁的事情,皇帝或许就随她了,但这筹谋已久的后位,他却不愿再拖延。
“朕不想再等了,只辛苦那一日,还请娇娇为朕忍忍。”
说话间,林常青带着人送上了冰碗与透凉的瓜果,顾瑾贪凉,为免吃坏了肠胃,往日里皇帝从不许她多吃,眼下因着要哄人,便亲自将冰碗送到了顾瑾面前:“只需辛苦一日,朕就许你今夏每日多用些冰,如何?”
顾瑾偷偷咽了咽口水,想吃,又只能暂且忍住口腹之欲,最终还是妥协道:“我听陛下的就是。”
她推拒着:“您辛苦一早上了,这冰碗还是您吃吧,臣妾现下倒不嘴馋。”
这还是顾瑾头一遭拒掉送到嘴边的冰碗,皇帝看她的目光带了几分狐疑,那双凤眸虽温和,却威仪犹在,似乎一切都无从遁形。
顾瑾被他瞧的心虚,瞪了皇帝一眼,佯怒道:“陛下瞧我做什么?便是连心疼您一遭都不行么?”
说罢,她便要上去抢过冰碗,却被皇帝伸手拦住:“娇娇心疼朕,朕自然是要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