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小满起身,在石桌前缓缓踱步,反复咀嚼着赫连良卿的话,心中渐渐有了决断。
他住脚,看着赫连良卿,眼中阴霾一扫而空:“良卿,你随我来。”
屋内,赫连良卿帮着研墨,项小满取来纸笔,思忖片刻,提笔写下:
「贺朝,既曾为典军都尉,应知军令如山,却又擅自行动,延误战机,以致我方与敌军交战时陷入被动,损失惨重,该当严惩不贷。
然,念其三十七载,忠心耿耿,过往功绩不可磨灭,此次违令,虽有失误,但亦出于对战场形势之误判,并非有意为之。
今大敌当前,正是用人之际,故此,施以重罚,脊杖五十,以示惩戒。
贺朝应痛定思痛,将功补过,如若再犯,定斩不赦。」
“这样行吗?”项小满问道。
赫连良卿在他写的时候就一直看着,写完也就看完了,此时还是身子前倾,盯着纸上内容,故作犹豫:“嗯,可以是可以,不过……”
“怎么?”
“你这字是不是太难看了?”
“这大气让你喘的!”项小满翻了个白眼,“字写得再好看又能怎样,能让贾淼他们不来找我的麻烦吗?”
他伸着懒腰又说,“行了,解决了一块儿心病,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了。”
“这就准备睡了?”赫连良卿剐了他一眼,“合着你叫我来,就是帮你研墨呢?”
“不然呢?”项小满嘿嘿笑道,“能让堂堂北凉郡主亲自为我研墨,以后也可以拿出去吹吹牛了。”
他拿起纸,扫视着上面犹如狗爬的字迹,“你还别说,你这墨研得比赵二哥他们都好,细腻光滑,浓稠适中,色泽均匀,让我的字都显得好看了不少……”
项小满这会儿心情不错,说起话来又开始有些不着调。放在以往,赫连良卿定然会跟他拌上两句嘴,可现在,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斗嘴的话。
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在他的脸上似乎越来越少了。
在项小满身处曲阳时,赫连良卿从夏锦儿那里知道了项谨的身份,也知道了他为项小满铺下的路。这条路如走悬崖峭壁,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深渊,粉身碎骨。
“你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开心了……”赫连良卿盯着砚台,心下思忖,“是在乎的人和事越来越多了吗?也是,以前你只有项公,可现在……”
“诶,你想什么呢?”项小满见赫连良卿不说话,手里依然拿着墨块不停打圈,忍不住又笑道,“你真就这么喜欢研墨吗,要不你以后就当我的小跟班吧,专门伺候我看书写字。”
赫连良卿抬起头,静静注视着项小满,良久,莞尔笑道:“好呀。”
这一笑让人如沐春风,项小满却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愣了一下,见鬼似的把赫连良卿推出屋门,砰的一声关上。
“赶紧回去吧,小爷我要休息了。”
赫连良卿看着紧闭的屋门,秀眉微蹙了一下,随即又是浅浅一笑,转身离开。
项小满很累,不仅是身子累,更多的是心累,好不容易松懈下来,这一觉便是睡了一天一夜。
翌日午时,村头古柳下,除了赫连良平,村内所有人尽数聚集。
以石桥为中心,村外是贺羽、贺先、贺霖和五百重甲铁骑以及一千二百护卫。村内是赫连家、林家、张峰、聂云升等一众商行人员的家眷。
项小满站在石桥上,看着跪在身旁的贺朝,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张纸,开始宣读。声音洪亮,字字清晰,准确无误的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早已做好准备命赴黄泉的贺朝猛地抬起头,一脸惊愕。
项小满与之对视,保持着不冷不淡的语气:“贺朝,你可认罚?”
“小满公子,我……”
项小满微微皱眉,沉声打断:“你可认罚?!”
贺朝怔了一下,猛地抱拳,双手因为紧张用力而不停地颤抖,这六尺高的汉子,此时却也眼眶微红:“属下认罚!”
项小满听他自称属下,心里没来由颤了一下,沉默片刻,微微颔首,看向石桥西侧:“贺先,贺霖,你二人亲自行刑!”
二人应了一声,当即来到石桥上。贺朝起身,向项小满深深一拜,随后跟着二人来到古柳之下。
二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褪去贺朝的外衣,以麻绳将其吊在古柳上,各自拿起一根宛如婴儿手臂粗的木棍,在项小满一声令下,狠狠砸在贺朝的后背之上。
贺朝不受控制的发出一声闷哼,立刻又紧咬牙关,强忍着不再发出一丝声音,额上青筋暴露,豆大的汗珠很快布满脸颊。
砰,砰,砰……不断传出的闷响,让在场之人都跟着一阵阵颤栗。许多妇孺已经不忍再看,或掩面,或低头,有的孩子看到贺朝后背烂成一片,血肉模糊,已经吓得哭出声来。
项小满默默注视着,心里却跟着那闷响急切地数着数字:“一,二,三……十七,十八,十九……”
“……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他现在有些后悔,既然要保住贺朝的命,为什么不干脆少打几棍。
“四十九,五十!”随着最后一棍落下,项小满几乎是本能的将最后一个数字喊了出来,随即立刻叫道,“快,给他治伤!”
贺朝已经晕死过去,贺先与贺霖第一时间将他放下来,抬起来就往村子里跑。
项小满缓缓吐出一口气,精气神在一瞬间变得有些萎靡,他转身看向贺羽,满眼疲惫:“剩下的,交给你了。”
说完,也没在意贺羽的答复,转身走下石桥,对人群挥了挥手,“都散了吧。”
而后来到赫连齐等人身前,对几人依次行礼,随即又说,“我去看看大哥。”
“去吧。”夏锦儿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他失魂落魄的离开,轻轻摇了摇头,“良平此举,还是有些心急了,毕竟他还不到十五岁。”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朝廷已经注意到我们了……”赫连齐叹道,“他总要独挡一面的,若连这点儿人都震慑不住,岂不是有负项公的期望?”
夏锦儿再次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小满心性善良,让他亲自对身边的人动手,的确有些残忍,不过……”何文俊说道,“他年纪虽小,见识过的大风大浪却不比任何人少,这一点应该还不至于承受不住。”
“姐夫,你们这么逼他,是不是……”林彦章刚一开口,就被林如英的眼神制止,讪讪一笑,“那个,你们聊,我回去照顾爹。”
林如英见他跑远,无奈地摇摇头,也附和何文俊的话说:“咱们都别小瞧了他,他既然做了,必是能承受得住。”
“嘿嘿,还是林二姐了解那小子。”张峰笑道,“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开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