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邱城大街上每日都会有送葬的队伍经过,整座城依旧笼罩在学子被劫杀的阴霾之中。
而另一边,李文德已经有好几日没再找项小满的麻烦,陆元丰同样没有任何动作,至于陆续,那就更没有消息了。
倒是刺史黄炳权来过林家一趟,打着看望林觉的借口,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从始至终也没有提起要如何处理林家门前发生过的惨剧,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平静得有些诡异。
林家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忙乱,林彦文的后事已经办完,除了林觉依旧昏迷不醒,在何文俊与林如英的主持下,林家近日的消沉与恐慌,也在逐渐散去。
项小满本来怕李文德再来林家,每日都和张峰待在颐园,过了几日不见动静,才又往林家走了一趟。
这日傍晚,林家庭院内。
“你这个疯子,你要再碰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林彦章瞪着张峰,一脸的不悦。
“你客气过吗?”张峰撇撇嘴,“自己动不了,还不允许别人帮忙,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我不用你帮!”林彦章咬牙道。
“不帮就不帮,你喊什么?那你自己走吧。”张峰松开手,抱臂站在一旁,满脸的戏谑。
林彦章拄着拐杖,艰难地挪动着步子,才走出两步,就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林老三,你还是老实点儿吧。”项小满连忙上前扶起他,无奈地摇头。
“小满,我真的不需要别人帮忙。”林彦章倔强地说道。
“我知道你急,可也得慢慢来。”项小满劝道,“你要是再有个好歹,姐姐不得心疼死?”
林彦章沉默了,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一想到昏迷的林觉,想到林彦文的死,想到林家的未来,哪还能静下心来好好养伤。
“小满,你说朝廷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林彦章突然问道。
“朝廷?你是说学子被劫杀的事?”项小满眉头微皱,沉吟着说道,“我也不知道,现在还没有听到啥消息。”
“希望皇帝能为大哥他们做主。”林彦章轻声呢喃。
项小满没有接话,他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做主,他现在想的,就只是尽快帮林彦章恢复好身体。
林彦章叹了口气,继续拄着拐杖练习走路,项小满与张峰则是静静地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看着他。
就在这时,赵远淮匆匆而来,对着项小满抱拳行礼,而后从怀中掏出一根竹管:“主人,公子来信!”
“大哥回信了?”项小满心中一喜,连忙把竹管接了过来,撕掉上面的火漆,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条,展开一看,顿时眉头紧锁。
“怎么了?”张峰凑了过来,瞥了一眼纸条,却见上面只有寥寥数字:「静候,勿动。」
项小满眉头未展,目光在信纸上来回游移,似乎想要从那几个字里看出什么深意。
“诶,你还瞅什么呢?”张峰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酒壶,边往嘴里灌边说,“不就四个字吗,至于看这么久?”
说着,又瞄了一眼字条,喝口酒,撇撇嘴,“他就是你口中的那个良平大哥吧?也不怎么样啊,字还没我写的好看呢。”
项小满眼角微抽,想起张峰那狗爬的字体,不由得斜了他一眼,尽是鄙夷。
张峰视而不见,问道:“你之前给他写过信?”
“嗯。”
“问的什么?”
项小满微微皱眉,望向林彦章,轻声讲述了他受伤的前因后果。
张峰边听边点头,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你的这位大哥,着实是害人不浅啊。”
项小满没有反驳,他也想不明白赫连良平当初为什么要撺掇王济造反,原以为他是真的想借助朝廷铲除了狮子岭,可以现在的发展来看,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
“疯子……”
“说。”
项小满沉吟着,问道:“你说,朝廷有没有可能跟东边开战?”
“你为啥这么问?”
项小满扭头看着张峰:“彦文大哥下葬那夜,你说东边很乱?”
“是啊。”张峰点点头,“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刘家人都嗜杀成性,他们以武力平定乱世,这无可厚非,但是仍旧以武力治国,那就说不过去了。”
张峰喝了口酒,“天下分分合合,朝代更迭是历史必然,新朝建立后本该休养生息,与民为善。可刘武烈猝死,没能制定一个好的治国大略,或者说制订了没能被实施……”
“二王乱权,东边主少国疑,大臣不附,百姓不信;西边呢,国弱民贫,权贵专横,边塞又有外敌不断袭扰……”
“前两年那一场旱灾,已经让两召朝廷失去了民心,这么一个内忧外患的国家,又能撑得了多久?”张峰又喝了一口酒,摇头道,“你问朝廷会不会对东边用兵,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过不了几年,东边的起义军就会打到西边来。”
项小满看着张峰不停地饮酒,心中越发惊疑,沉默半晌,才又问道:“疯子,你到底疯不疯呢?”
“你想我疯我就疯,不想我疯……”张峰顿了顿,把剩下的酒一口气喝个精光,笑道,“那我就不疯。”
项小满淡淡一笑,突然想起师父经常问自己的一句话:“疯子,你以后有啥打算?”
“打算?”张峰抹了下嘴,把酒壶往地上一扔,“我能有啥打算,我现在可是跟着你呢,你不给我想条出路吗?”
项小满点点头,目光再次飘向林彦章,见他已经能拄着拐杖慢慢行走,心里也是一阵欣慰。
“疯子,你说我是不是该做点啥?”项小满问。
“做啥?”张峰反问。
“我也不知道。”项小满摇了摇头,“就是觉得,自己好像该去做点啥?”
“想做就去做呗。”张峰满不在乎地说道,“你手下不是还有那个什么影卫吗?有啥想做的,让他们去做不就行了。”
“影卫只是师父留下来保护我的。”项小满否决,“再说了,我不能总依赖他们吧。”
“那你是想自己去做?”张峰笑了笑,“你才多大,能干啥?”
项小满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峰眼神中划过一丝笑意,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想做啥就去做吧,免得以后后悔。”
“可我能做啥呢?”项小满有些迷茫。
“你不是读书人吗?”张峰拐着弯提醒,“读书人该干啥你不知道?”
“我算哪门子的读书人?”项小满自嘲的笑了笑,“就算是读书人吧,可读书人又该干啥呢?”
“正心修己,宜兄宜弟,福万民之命,开万世清明。”张峰缓缓说道。
项小满怔怔地看着张峰,良久,才微微点了点头:“疯子,你果然不疯。”
张峰咧嘴一笑,没有回答,使劲伸了个懒腰。
项小满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我知道该做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