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并不算高的山坡之上,老太监选了一块很普通的石块有些费力的坐下。
他的腰更弯了,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让他极为吃力。
因为他的胸口处,有着一道不算太大的伤口。
那是剑伤。
一剑俩眼的剑伤,因为阿九的剑非但破了那巨大飞轮,更是贯穿了他的胸口。
“真的..很强啊 。”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嘴角却带着一丝尽兴的笑意。
他的感觉是对的,那个年轻人真的比当初的楼生一还要强,强到能杀了自己的地步。
“如果不是年老体衰,如果不是身体残缺气血不畅.....”
他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根本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也因为根本没有如果。
他很强,但他只是一个太监。
年老体衰身体残缺气血不畅的太监,他可以拼着性命重创那个年轻人。
但他没有那样做。
而是选择了离开,独自来到这处小山坡坐下。
因为就算拼了性命也只有重创的可能,或许连可能都没有。
那是他见过最强的人,而且出手的方式比自己杀人的方式还要简单。
一剑,只出一剑却没有任何躲避的可能。
如果不是小树林里突然有人出手,自己连离开的可能都没有。
他离开不为逃命,因为也根本逃不掉。
他抬头。
视线看向一旁的黑暗:“你一直跟着我,为的就是确定我是否身受重伤,现在你应该可以确定了,也该出手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那处黑暗之地缓缓走出一道人影。
腰很弯,和老太监一样弯。
他很老,那干瘪脸庞上的皱纹看起来比老太监还要多。
因为他本来就很老。
“你是谁?”
老太监问。
“谁家还没个老不死的。”
他颤颤巍巍的停在老太监面前,看着老太监的眼睛淡淡开口。
“那些东西的手段看起来很高明,但其实能用的并不多。”
“用我家公子的话说,只要知道他们想要的结果是什么,想猜到他们要做什么并不难。”
他说的,是他们。
所以其中并不包含老太监。
“其实我家公子并没打算杀你,如果你选择隐居不出的话。”
老者说完微微摇头。
“你应该猜到了结局,为何还要来?”
老太监轻轻咳了两下,随后抬头看向自己对面的老者。
“是啊,我都猜到了。”
“我和季大人接触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但他的恐怖我是亲自领教过的。”
他没再自称咱家,而是用我来称呼自己。
“虽然身在西南,但季公子之强却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左相是陛下的心头大患,是整个大雍的心头大患,两任帝王最大的心愿就是杀了左相铲除江南隐患。”
老太监说到这缓缓摇头。
“我曾劝过陛下,如果陛下以诚心相待.....或者不是时时都想着在利用完之后就杀了季大人和季公子....”
他的话还是没有说完。
因为没有如果,也因为他只是一个太监..而已。
“尤其当时得知陛下想要阉割季公子进宫成为太监之时.....我就知道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如果有季大人和季公子辅佐...”
老太监的话依然没有说完,因为真的没有如果。
“世人只知左相之强却忽略了季公子之能,这本身就是一种至高的手段。”
“所以在得到陛下旨意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料到了现在的结局。”
他再次轻咳,嘴角也有血迹流下。
“以陛下心性...身边已是再无人可用,所以那道亲手写下又送到西南的旨意,一定骗不过季公子。”
“你问我明知结局为何还要来?”
他笑了,笑容扯动嘴角让血迹再次滴落。
“因为这世上,只剩我一个能按照陛下旨意行事之人了啊。”
这话说完,他再次咳嗽起来,足足十几息时间才止住咳嗽。
但脸上却出现了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他给出了答案。
一个他人无法理解更无法认同的答案。
他来了,明知必死还是来了。
为的,只是因为这世上除了他之外,再无人将雍盛帝的旨意当回事。
为的,只是想让雍盛帝在死之前知道,依然有人在效忠于他。
他知道雍盛帝死了。
在接到那份雍盛帝亲笔送来西南旨意的时候就知道。
自己是陛下的奴才,一生忠心耿耿陛下的奴才,自然要奉旨行事。
哪怕这在其他人看来,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季右。”
那站在他身前的老者淡淡的自报家门后,转身朝着山坡之下而去。
他没对老太监动手,因为老太监已经根本活不成了。
剑伤只是其一,更因为他早已萌生死志。
老太监用感激的眼神看了看老季右的背影,因为他给了自己一份本得不到的体面。
他说自己和宝盖是一样的人,但并不是。
因为真正和他是一样人的,是老季右。
正因如此,老季右没有动手杀他,反而给他留下一份他不应该得到的体面。
哪怕是敌人。
对主忠诚至此者,也是值得保有一丝尊重的。
最重要的是 ,他解了老太监心头的疑惑。
我家公子说,知道他们想要什么,自然就能推断出他们要做的是什么。
这是给老太监的答案。
为何知道他会来, 几时来要做什么的答案。
那个叫季宝盖家伙不会死,哪怕那些人用自己做挡箭牌突然出手也不行。
因为老季右在现身的那一刻就说过了。
谁家还没个老不死的呢。
老太监微微摇头,因为这个名叫季右的老者是个真正的强者。
强过自己,甚至强过那个叫阿九的年轻人。
他是宝盖的爷爷,也是宝盖家里的老不死。
想到这的刘崇禄嘴角再次出现一丝笑意,因为那个叫季宝盖的小家伙也说过。
我们不是一类人,公子要的是我活着。
他的脑袋只有他的公子能摘,所以哪怕他的公子回到东海也在他身边留下了保命的后手。
“你是幸运的。”
他对宝盖说。
随后对着新都皇城的方向微微拱手。
“您为天下之主,这世道是幸运的。”
他是最忠心于雍盛帝的人,但他没去秋水大堤没去跪拜放置在那里的雍盛帝尸体。
他选择了按照旨意行事,因为这是他的宿命。
“活着....真好...”
“活着...好累...”
他说今晚只杀一人。
音落之时那佝偻干瘦的身躯猛然一震,自断心脉。
今晚,只杀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