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承明是在一阵喧闹声中苏醒的。
他睁开眼,入目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美貌妇人轻柔地摸着他满是细汗的额头,眼中担忧:“明儿,做噩梦了?”
“阿娘......”
他只以为这是一场梦,喃喃开口。
但话一出口,就将他繁乱朦胧的意识敲碎,他猛地清醒了过来。
“阿娘?”
独属于孩童的稚嫩声线再次响在耳边。
他脑中瞬间炸开:这不是他的声音!
不,应该说这是他幼时的声音。
瞧见他茫然震惊的神情,谢迎失笑:“睡糊涂了?连阿娘都不认得了?”
柳承明环视四周,殿内陈设奢华,空中飘着浅浅的花香,看起来温馨又宁静。
这是......
阿娘病逝前,居住的漪兰殿。
-
柳承明能确定,他又重生了。
是的,又。
并且这次重生的时间更早,他回到了永康四年。
永康四年,阿娘还未被何皇后毒死,何氏风头也比不过谢氏,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只不过......
这个时候小姒还未出世。
“小明同学,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一道声音将他思绪打破。
他转头,一个容貌倾城绝世的女人从廊下走来,坐在他身侧的美人靠上:“怎么不说话?是嫌德娘娘这几日没来看你?”
柳承明目光从乔珠脸上移开,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哦,忘了说了,小姒还在她娘亲的肚子里。
前几日太医刚诊出脉象,乔珠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入宫已然四年的乔德妃有了身孕,最高兴的不过圣人;德妃怀有龙裔,无数赏赐送入重华殿。
想起前世关于小姒身世的秘密,柳承明恶劣地想:他那个好父亲作为二伯,有了侄儿竟然这么高兴,真是绝世大善人呐。
见他盯着自己肚子瞧,乔珠摸摸他脑袋瓜子。
“等明年夏天,就能见到你小妹妹了。”
“真好。”柳承明乖巧地仰头。
对于装小孩子什么的,他很有经验。
他重生的时节很巧。
乔珠已有身孕,谢迎也还未中毒,所有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只是谢迎虽未中毒,但也快了,就在这几日,何皇后必定会指使人下毒。
可惜,柳承明不会让她有那个机会。
他等了几日,终于成功抓到下毒之人。
是谢迎身边近身伺候的一个宫人,将毒下到了她的饮食中。
最开始,谢迎以为是皇后所为,气愤地要告诉圣上;可她才四岁的儿子却说:是圣人,她的枕边人想杀她。
谢迎知道后,一边伤心,一边茫然无措。
在她尚待字闺中时,曾见过圣人英姿,自此永生难忘,不顾兄长反对也要入宫。
刚入宫时,圣人待她极好,她也以为自己觅得良人。
但自从生下明儿后,圣人明面上虽依旧宠爱她,但她却感觉得到,他的心不在她这里。
可她却没想到,他竟想杀了自己!
柳承明如今虽只有几岁,但心智却不止如此。
以他如今的能力,想要扳倒皇后她们绝非易事。
但有人能助他。
那就是谢淑妃的兄长,谢氏家主,他的舅父——谢运。
谢迎入宫后,并无觊觎后位之心,是以她母家权势再大,她也没打算让自己的孩子坐上太子之位。
但如今被枕边人伤了心,她也有了别的打算。
柳承明找了个机会寻上谢运,将“醉红颜”以及这么多年,皇后对谢迎的刁难都告知了他。
谢运听后一面气愤心凉,一面震惊柳承明如此年岁,却有异于常人的心性才干。
见识谈吐丝毫不输自己这个为官做宰的人。
他觉得是天命如此,看来这天下真要落到谢氏手中了。
这一次有了柳承明的干预,谢迎并未按前世逝世,乔珠也未伤心早产葬身火海。
永康五年的夏日,柳姒姊弟俩出世了。
柳承明与谢迎等在重华殿外,听着婴孩哇哇的哭声,心头有种大石落地的感觉。
他趴在床边,看着襁褓中那皱皱巴巴的丑脸,心中柔成一片。
前世的小姒前半生太苦,这一次,他不会再让这一切重蹈覆辙。
永康十年,积攒好实力的柳承明发起了一场宫变,也毫无意外地赢了。
年仅十岁的三皇子明在谢氏的扶持下,登上皇位。
太子党被血洗,永康帝在宫变当日意外身死,新帝生母谢迎被尊为太后,皇六妹姒被封为宸安长公主。
-
神瑞二年,冬。
七岁的柳姒从重华宫离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雪地里。
平意跟在她身后,好奇问:“长公主,不是你说想太妃,所以这下着雪就赶来了嘛?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她望了眼重华殿紧闭的门窗,心头纳闷。
往日太妃知道长公主要来,恨不得在殿外头等着,怎么今日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想起方才入殿看到的人,柳姒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那个讨厌鬼又来了!”
虽然七叔进宫,总会给她带宫外好吃的好玩的,但每次他都把她赶出重华殿,不许她和阿娘待在一起。
然后两个人在里头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
不过事后两人都是满面春风,阿娘脸颊和嘴唇也红红的。
柳姒踢了一脚路边的雪:他们两个一定瞒着她在偷偷干坏事!
她紧了紧身上的红狐裘,吩咐平意:“走,咱们去太液池玩!”
如今深冬,池面上结起了一层冰,两个小人儿蹲在池边堆雪人,手冻得通红也乐在其中。
不久,一个跟她身型差不多的雪人摆在面前,脑袋上插满了金光闪闪的簪子,只是脸上光秃秃的。
柳姒正准备往它眼睛上粘些东西,却发现自己精挑细选的两颗宝石不见了。
低了头在雪地里找,头顶传来一道略微沙哑的声音:“贵主在找什么?”
“有两颗碧玺不见了,我正找呢。”
她随意回道,继而一只修长的手摊开在她面前,白皙的掌心上赫然是两颗几乎一样的碧玺。
那人问:“是这个么?”
“就是这个!”她接过,抬首看向那人。
少年约莫十二三岁,一身绯色圆领袍,精瘦的腰身上系着革带,外披一袭大氅。浅色琉璃般的瞳孔纯净无瑕,身姿英挺,天质自然。
虽年少,但隐能见绝世之容。
饶是看过这张脸无数次,柳姒还是觉得呼吸一滞。
她有些不好意思:“卓池远,你这声音怎回事?怎跟个鸭子一样?”
闻言,卓池远轻咳两声,俊脸闪过一丝窘意:“近日嗓子有异,是有些难听。”
少年时期,声音都会有些变化,但被她这样说出来,还是有些尴尬。
瞧见他颊上那抹艳色,柳姒哼笑:“卓池远,你长得这么好看,以后做我驸马怎么样?”
卓池远笑弯了眼:“贵主知道驸马是什么么?”
“我阿娘说,日后要是喜欢谁,就叫谁做我驸马。”柳姒挠挠头,显然还不是很能领悟,“你长得好看,本公主喜欢你,所以想让你做我驸马。”
她瞪圆了眼睛:“怎么!嫌弃我?”
少年神情温和:“能得贵主厚爱,是臣之幸。只是等过几年贵主及笄,再说这话也不迟。”
他又顿了顿:“其实要说容貌,谢相公的长子,谢家大郎君才是一等一的美男子,见过之人无不惊叹。”
“是么?”柳姒怀疑,“可阿兄不是说那谢家大郎君,长得跟个夜叉一样丑吗?”
怎么卓池远说的又不一样?
她越发好奇:“谢相公不是你老师吗?改日你把他长子也带来,让我亲自瞧瞧。”
岂料卓池远摇头:“只怕不行。谢大郎君同他外祖父到桂州采风,只怕等开了春才能回来。”
“哦。”
柳姒眸光一转,这才发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少年。
容貌同卓池远有七分像,只是看着沉默寡言。
她凑近:“你是谁?”
卓池远愧然:“这是臣的表弟,名唤胡静檀。”
胡静檀站在他身后,朝柳姒作了个揖。
见状,她摸摸下巴:“你是哑巴?”
胡静檀不言,只是眉心微蹙。
“是傻子?”
眉头蹙得更深了。
卓池远拍了拍他肩膀:“静檀,不得无礼。”
胡静檀这才开口,极快地说了几个字:“我不是。”
“不是什么?”柳姒故作没听清,问道,“不是哑巴吗?”
胡静檀面色难看,但也只能再次开口,声音沙哑难听:“我不是傻子。”
话音落下,便见柳姒“噗嗤”一声,指着他哈哈大笑:“原来你也是鸭子!哈哈哈!”
这表兄弟年岁相近,这些时日声音都开始有了变化,卓池远倒无所谓,但胡静檀好面子,在人前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眼下被逼着开口,又遭嘲笑,他气得脸青一阵红一阵。
卓池远极少见有人能将他这表弟气成这样,一时忍俊不禁,但还是有所收敛:“臣等入宫还要去甘露殿拜见圣人,先行告退。”
柳姒跟上去:“我今日还没去见阿兄,我们一道。”
等人离开,站在假山后的那道明黄色身影才缓缓出现。
柳承明看了眼平静的冰池,重重松了口气。
前世,柳姒七岁那年掉进冰池中,被卓池远所救,那是她一生苦难的开始。
风雪渐渐停歇,女孩稚嫩的声音顺着尾风,隐隐约约传来:“那等开了春,你再把谢大郎君带来,我实在想瞧瞧他长什么模样。”
“定不会让贵主失望。”
“比阿兄还好看吗?”
“嗯......臣不敢说。”
“说嘛说嘛!卓池远你就告诉我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