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作为高级动物，有一个很神奇的能力。
那就是：相信。
没错。
画大饼的概念，只有人类才会相信。
比如小时候。
父母说只要考进多少名，就能去游乐园玩……
哇塞，立马目标感满满。
你就会非常努力。
长大以后。
老板又说……
今年你好好干，后续一定给你升职加薪。
然后你就会啃哧啃哧的连轴转干活。
直到三四十岁以后。
一个人就会进入思维定势的舒适区。
说白了就是老油条。
从小到大啥样的大饼都吃过了，也就很难再上当了。
所以。
现世公司才会不招上了年纪的员工，原因在于不好管理，不好糊弄，更不好画大饼。
当然。
这些都是题外话。
总而言之。
人在幼年、少年、青年的三个阶段，都是比较吃画大饼的。
愿意接受延迟满足。
相比之下。
动物就不行。
比如家养的土狗，你把几根骨头放在它的面前，然后告诉它……
只要它能忍住不吃。
明天就能直接开大荤。
即便这只土狗真的能够理解你的意思，它也是不吃画大饼的。
它只会在乎眼前的食物。
也就是：即时满足。
综上。
马戏团对于动物的训练，都是通过即时满足的诱导，外加严厉的惩罚，方能完成一项项表演。
而人类天生就拥有相信的能力。
信任亲人。
信任朋友。
信任爱人。
乃至于……我们拥有共同的信仰！
尔后再通过一系列的要素进行信仰式强化。
比如：图腾，姓氏，风俗，教育，祭礼，神明，奖赏，惩戒，等级，荣誉。
在一个特定的信仰体系中。
我们会扮演不同的角色，并受到不同程度的恩惠，与压迫。
正所谓雷霆雨露，俱是神赐。
当我们对图腾信仰产生强烈认可后。
生活中的一切幸运和不幸，就都是神明的赐福和警示。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下一次祭祀之时……表现的更加虔诚……
如此。
在这个图腾祭祀体系中。
由上到下。
就都会产生极其强烈的归属感！
部分人甚至愿意亲身成为祭品！
因为这是向神明献上虔诚的最佳佐证。
他们也坚信能够获得同等的回报。
不然。
就是神明对于祭品的质量，依旧不满。
同样的。
在宗法制的祭祖体系中，以血脉分为大宗和小宗，也差不多都是这个道理。
我们相信。
我们归属。
我们维护。
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形成强大的团体，要么有利于内部利益分配，要么更加适应于一致对外。
都是以信仰为底色。
进而达到互相团结、互相驾驭的目的。
这也是教育落后的古代。
必行之法。
因为不走神祭（祭祖）体系，就无法操纵人心。
故。
华夏皇帝是王权和神权的结合体。
西方则是神权和王权分离。
并且大多数的情况下。
西方神权往往要更高一筹。
当然。
在华夏肯定也有神权试图压过王权一头，甚至于取代王权。
比如王莽改制，儒教大兴。
结果很快被灭了。
道教的黄巾军起义。
三武一宗灭佛之类的。
可见在华夏大地上，单纯的神权注定很难站稳脚跟，只能背靠王权方能生存。
许尚也正是基于这一点。
才会启用阴阳家节制儒家。
那么问题来了。
阴阳家究竟要如何全面吸收楚地的巫觋文化呢？
答案很简单。
山不向我走来。
我便向山走去。
阴阳家并没有自己的信仰图腾体系，没办法，那就只能学习儒家的一贯精神，取别家精髓为己用。
包括神明祭礼体系。
楚地九歌神明什么的。
从今以后。
都得挂上阴阳家的名号。
或许这样显得十分流氓，许尚之前各种抨击儒家不当人。
结果他现在也要利用阴阳家开始不当人了。
也正应了那句话。
屁股决定脑袋。
屠龙者……终成恶龙……
……
回到此刻。
嬴政喃喃出声：“焚书……坑巫……”
嬴政说完本能的看向了华阳太后。
华阳太后神情有些不太自然，但她很快又调节了回来。
她明白……
大秦想要更好的统治楚地，首先就要拿到公认的图腾祭祀之权，包括每年开春的祭天大礼，以及至高天神之名……
也都得做出调整。
随即。
华阳太后缓声道：“夫子，按照我大秦的习俗，往年开春的祭天之礼，都是祭祀四帝……白帝少昊，青帝，黄帝和赤帝。现在九州一统，如果要融合中原儒家和楚地巫觋，究竟要如何做出兼顾和调整呢？”
据史记 · 封禅书所载。
秦襄公攻戎救周，始列诸侯。
自此嬴秦居于西垂，主少昊之神。
作西畤。
祠白帝！
后秦宣公作密畤于渭南，又祭青帝。
再有百年过去。
秦灵公作吴阳上畤，祭黄帝；作下畤，祭炎帝。
扶苏接话道：“不止如此，皇帝陛下一代东巡，还祭祀了沿途的名山大川诸神，并事先采纳了齐地的八神之名。”
齐国的八神体系。
自然是前任博士仆射淳于越整合上报，并获得了始皇应允。
嬴政考虑到泰山毕竟位于齐鲁之地。
遂融合齐国的八神祭祀。
实乃理所应当之事。
然而……
许尚却摇了摇头道：“所谓八神体系，无非就是天主、地主、兵主、阴主、阳主、日主、月主、四时主。”
“楚国原本只有九凤图腾崇拜、还有祖神太一，山川河流神明等等，后有屈原融合出了九歌神系。”
“三晋则依旧是图腾崇拜，宗祠祭祀鸷鸟，魏韩祭祀凤鸟。还有巴地祭祀白虎，蜀地祭祀太阳鸟。”
……
许尚大概罗列了昔年各国的图腾，外加各地神系。
齐地八神。
楚地九歌。
关中四帝。
图腾方面，除了巴地的白虎，基本上都是各种鸟。
估计是因为殷商祭祀祖神玄鸟。
而姬周又有凤鸣岐山，遂推崇凤凰。
于是。
连带着楚地的图腾都是九凤，说白了就是凤身九头鸟。
“九州各地的图腾太多了，包括神系也得进行融合简化。”
许尚组织了一下语言：“首先我们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大秦未来允许两大思想信仰体系，分别是儒家和阴阳家。”
“而儒家的至高神乃是：皇天上帝。”
“阴阳家的至高神……好吧，阴阳家没有至高神，不过可以吸收楚地巫觋文化的九歌神系，也就是把东皇太一视为至高神。”
……
阴阳家必须吸收楚地的巫觋文化，外加图腾祭祀体系。
不然。
就万万无法平衡儒家的宗法制，以及祭祖体系等等。
同样的。
大秦也需要兼顾九州各地的信仰。
楚地、齐地、三晋、巴蜀……
至于燕地，所谓承袭姬周正统，燕地注定跟大秦有些排异反应。
好在燕地出了名的弱。
排异也无所谓。
只要大秦兼顾同化了韩、赵、魏、楚、齐……
就能够用绝对的体量，倾轧和同化燕地。
即：先不管燕地的信仰和文化风俗，以后根据情况再看了。
这时。
尉缭子饶有兴致的道：“关中四帝应当是白帝少昊为至高神，然后是儒家的皇天上帝，阴阳家的东皇太一。许公，你是要三选一？还是融合……问题在于，这怎么融？”
尉缭子终究还是有着自己的局限性。
在他看来。
这三个神明互不搭噶。
尤其是楚地九歌的东皇太一。
这位楚地信仰的至高神，好像就是个纯原创，没有任何上古底蕴。
白帝少昊乃是我们的祖先。
皇天上帝则是以天为宰。
相比之下。
你东皇太一的格调，似乎是有点低的。
“首先，楚有上古名篇：【太一生水】。”
许尚第一步就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晓东皇太一同样拥有上古底蕴，而非凭空杜撰而来。
“正所谓天地者，太一之所生也，乃大道之源！”
“东，五方之首，始皇封禅于东岳泰山，日月皆是出升于东方，誉为华耀大千。”
“遂，太一神，泰皇，伏羲等等，都与东皇太一有着诸多关联。”
……
阴阳家把东皇太一视为至高神，就得做好全套的认知共识体系。
从古之典籍，到五方之首，东岳封禅，泰皇伏羲等等。
这些令天下万民较为熟悉的元素，都得贴合上去。
只有这样。
才能让阴阳家的图腾阴阳家体系，更加的扎根向基层。
华阳太后闻言心情舒展：“夫子这一下，等于让楚地之神，拥有了走向九州的基础条件。”
许尚笑笑：“我华夏从来都是多神信仰，所以多几个神明，从来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西方都是一神教会信仰。
于是。
你跟我的信仰不同，你就是异端。
然后开始打生打死。
华夏不一样。
我们可以在宗祠多供奉几个神明，今天拜这个，明天拜那个。
哪个有用。
咱们就拜哪个！
主打的就是一个实用主义。
兼容并蓄。
嬴政蹙眉：“夫子，我们确实是多神信仰，可这个至高神……要怎么定呢？”
至高神，只能有一个。
咋办？
难不成三选一？
尉缭子勾起嘴角：“不如分个档次，白帝少昊为至高神，然后东皇太一和皇天上帝次之。”
尉缭子觉得许尚肯定还是会把白帝少昊排在第一。
毕竟大秦是一统九州的胜利者。
如果白帝少昊不能成为开春祭祀的至高神，恐怕关中万民会直接爆发纷乱的。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神祭，图腾。
都涉及到了灵魂信仰，与人格荣誉诸事。
“不能分，必须得三合一。”
许尚坚定的表示……
只有小孩子才会做选择。
成年人往往是全都要。
霎时间。
尉缭子眉头一挑。
华阳太后与扶苏面面相觑。
嬴政则是若有所思……
这要怎么融？
三个神明，合而为一。
哪怕只是更换一个字，意思都会大不一样！
嬴政的第一立场，肯定还是以关中民心为主。
这么一来的话。
嬴政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夫子，我大秦的白帝少昊之名，肯定是要排在首位的。难不成……白帝少昊皇天上帝东皇太一？”
“咳咳。”
许尚扶额，哪有这么融合的？
太直接了。
一个字都不减……
“放心！老夫的立场始终都是以关中为主，中原为辅，再兼顾楚地的特殊性。”
许尚深吸一口气，道：“遂，三神合一，应当是……【昊天上帝太一】！”
少昊，昊天。
无可争议的首位！
上帝则是儒家的皇天上帝取其后。
太一就不用说了。
大道之源嘛！
六个字，三神合一。
当为未来大秦于开春祭祀中的至高神！
“昊天上帝太一，这……确实完美至极啊！”
尉缭子没想到许尚在咬文嚼字方面，竟也达到了出神入化的造诣。
毫无疑问。
这六字至高神。
极好的兼顾了关中、中原、楚地的信仰！
也达到了平衡儒家和阴阳家的目的。
虽然儒家神明位列较前，代表楚地巫觋文化的阴阳家则是略微靠后。
但这本该如此。
整个中原之地的优先级。
确实要高于楚地的。
华阳太后连连点头道：“这样就已经很好很好了，楚民见到太一之名，定当会心生归属之感，对于大秦的排斥意见，必会降低许多。”
是啊！
都把你们信仰的至高神东皇太一，纳入到大秦每年开春的祭天之礼中了。
这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大秦没把楚地巫觋的神明信仰，彻底剔除在外，此乃莫大的恩赐！
扶苏也连连点头道：“哇！我觉得只要夫子融合的昊天上帝太一公布开来，楚民定会振奋非常，后续再令泗水改道什么的，也就简单了。”
扶苏有些迫不及待。
他的身上毕竟也流淌着部分的楚人血脉。
对于招揽万千楚民的民心。
扶苏也是内心格外感慨且激动的。
“不行，得等等。”
嬴政摆了摆手道：“人性对于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是不会珍惜的。如果我们轻易便把【昊天上帝太一】作为未来大秦至高神信仰公布出去，楚人就会觉得为何太一排在第三？为何不能是第二，甚至于第一！”
人心不足蛇吞象。
自古真诚留不住。
关键时刻，必须得上点套路才行。
许尚勾起嘴角道：“小赵明睿，有些恩赏确实得让楚地祭司和巫师前来跪求争取，我们方可赐予。”
“所以，对于楚地民间的焚书坑巫，计划不变。”
“我们需要找个由头和罪名，彻底收回民间的淫祀之权，在他们绝望之际，我们再颁布【昊天上帝太一】为至高神信仰，进而让秦廷于楚地……由上至下的掌握正统祭祀之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