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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数人的暴政。

出处是西方着名哲人:苏格拉底之死。

被陪审团谋害而亡。

因此。

多数不一定代表正义。

也大概率是人们盲从的表现。

包括后世的网暴,舆论操控,媒体引导等等。

另外。

许尚认为……

民意,民族主义。

即:所谓的民主,首要保护的应该是少数和个人的权利。

这并非是为少数人说话。

而是为所有人说话。

因为只有保护了少数人的基本权利,才能防止少数遭到多数的迫害。

即便有一天你从多数跌落到了少数。

你依旧能够拥有作为人的基本权利。

就像马克思说的: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必要条件。

同样的。

许尚制定的基层平衡制度。

司法(官吏)、民意(民众)、侠客(大义)。

三方节制!

互为平衡!

民意推举侠客,破格斩杀贪官污吏。

但侠客犯法就需要受到制裁,相当于基层行政的一次性保险丝。

包括民意也不能持续膨胀,需要受到司法的框限。

而执行司法的贪官污吏,也不能做的太过分,都得按照规矩来,不然上有监察御史,下有侠客仗剑。

此便是叠加的双重限制。

许尚从一开始,就不认为民意能够代表一切的正当性。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人在群体中,具有十分严重的盲从效应,太容易受到蛊惑,哪怕是现世基础教育已经全面普及。

但舆论效应依旧非常容易被有心人引导,甚至走向失控。

更何况先秦时期的黔首民意。

自然是谁能操纵思想,谁的声音大,谁就可以最大程度利用民意!

毫无疑问。

儒家正是此道的执牛耳者!

正所谓儒墨可称世间两大显学。

现在墨家已废。

儒家独大。

曲阜孔氏自然吵着嚷着拥护民意。

说白了。

嘴里都是主义。

心里却充满利益。

古今往来。

不外如是。

高台。

“粗鄙……你粗鄙!”

孔谦此刻真是脸红脖子粗。

像他这样的人,最是在乎脸面。

现在许尚骂他是狂犬吠日,不知所云,妥妥的刺刀见红,刀刀见血!

那么问题来了。

孔谦能够反驳许尚提出的:多数人的暴论嘛?

很难!

原因在于孔谦原本想把民意与天命绑定!

许尚驳之大逆不道,此举会导致天下大乱,人人自诩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于是。

孔谦退了一步。

把民意与大秦国策绑定。

许尚再驳:多数人的暴政。

孔谦无言以对,只能情绪化的说许尚粗鄙……

可言语再怎么粗鄙,道理仍旧摆在了台面上。

这就注定孔谦还得一退再退。

远处。

林木之间。

“多数人的暴政!”

嬴政双目绽放出精光。

非常通俗易懂的六个字。

组合起来。

却让人感到振聋发聩。

左相李斯出声道:“夫子所言极是,如果民意能够裁决一切,那我们法家整天还去研究律法铁条做什么?不如所有案子,都去询问那些黔首民意好了!”

司法,需得具有极高的独立性。

而且极其复杂。

九卿廷尉隗状也是研究了大半辈子的秦法。

李斯出身儒家,学成就是法家。

两人都是这个时代的顶尖法学大才。

若民意代表司法,主宰一切。

李斯和隗状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直接就可以回老家种田去了。

同样的。

儒家追寻仁义、中庸之理。

道家渴求出世大道。

纵横家擅长捭阖应势。

这些都是只有极少数人通过不断学习感悟,才能掌握的真理。

民意……

并不是真理。

这点哪怕是博士仆射淳于越,也无从反驳。

同时。

许尚应付民意的言论。

也给淳于越打开了一些新思路。

他不得不承认。

夫子明显比孔谦还要更加的难缠。

哪怕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民意二字。

夫子也照样可以通过拆解的方式,进行釜底抽薪!

……

黑冰囚车中。

华阳太后饶有兴致的小声道:“夫子,孔谦估计又得退了。”

“他只能退,也必须退。”

许尚成竹在胸。

既然儒家通过宗法制,能够轻易洗脑、操纵中原民意。

那他就将其一压再压!

直接把中原民意压到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孔谦和儒家自然就蹦跶不出什么浪花出来了。

这时。

“先贤曰:君王有德,则天下归心,是以仁者爱人。”

孔谦深吸一口气,道:“你这粗鄙罪徒,即便民意不能代表天命,也不适合主宰国策施行……可质朴的民意等同于仁义德化,这你总归无法反驳了吧?”

孔谦退到了第三层。

天命,国策,仁德!

民意绑定仁德。

那这确实是无从反驳的。

许尚淡然的道:“民意理当与仁德挂钩,此乃古之通理也。”

“很好!”

孔谦冷喝道:“据老朽所知,秦皇在渭水刻碑上撰写……寡人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

“依照秦皇之意,大秦东出一统河山万里,靠的是秦皇自身之威,还有强大的军队,以及祖先的保佑。”

“敢问,天命何在?民意何存?秦皇丝毫未曾提及顺应民意,敬天保民,此便是嬴政毫无仁德之念的最佳佐证!这你又怎么说?”

……

孔谦很会钻空子。

嬴政为了树立大秦统御九州的法理性,分别从鲁壁中找到了古之典籍,并按照夫子的指示,于封禅宣布嬴秦之正统血脉。

其次。

还有敬祖祭神,铸造奇观(金人十二),秦为水德,立石刻碑,以颂功绩。

而孔谦针对的就是关中渭水之碑文。

此碑文通篇都是歌颂始皇的伟大,大秦军队的勇武,嬴族先祖的庇护等等。

却未曾言及天命,更没有提及半点民意民心。

姬周最起码还把以德配天,敬天保民挂在嘴上。

所以。

渭水碑文。

有【轻天忽民】之嫌!

这件事还是相当严重的。

最起码在眼下的节骨眼上,被孔谦挑刺针对,着实是秦廷的失责。

“皇帝在渭水立碑撰文,本就是以祭祖为重。”

许尚轻飘飘的道:“孔谦,你或许还不清楚,皇帝在泰山封禅的诏书中,着重提及了……朕承仁义,顺应天命,惟德是辅,敬天保民……”

“皇帝于泰山沟通仙神,重天重民,仁德至上!”

“至于你口中的那什么佐证,不过是你自己的夸大臆想罢了。”

……

之前许尚曾把关了一下,小赵专门带来的封禅诏书细则。

他专门在上面加了惟德是辅,敬天保民八个字。

这很重要。

有备无患,才能不让人揪住小辫子。

果不其然。

孔谦上门找茬,便挑到了这根刺!

好在许尚早有防范。

华阳太后闻言瞬间感觉夫子真是料敌于先。

对付孔谦……

夫子看似毫不费力。

实则早就做好了万全的打算。

进而才能让局势尽在掌握。

……

林木之间。

“哎!”

嬴政叹了口气,道:“上大夫,朕记得渭水碑文,可是由你亲自督促篆刻的。”

上大夫赵摎闻言赶忙上前拱手道:“陛下,都是微臣失职。”

上大夫赵摎乃是宗室能臣,兵法皆备。

嬴族宗亲派系之中。

除了渭阳君,就当属赵摎的威望最高。

因此。

渭水碑文才会由他负责。

然而。

一个承继兵和法的人。

对于所谓的天命和民意,自然就不太看重。

这确实是赵摎的失职。

渭阳君见状也站出来道:“陛下,也怪老臣没有掌眼把关妥当,理应与上大夫同罪。”

“行了,罪则后续再罚。”

嬴政蹙眉道:“现在看来,让这个孔谦替我们挑挑茬,似乎也不算什么坏事!”

渭阳君:“……”

赵摎:“……”

那可不,反正有夫子在前面顶着。

孔谦一退再退。

明显很难再闹翻天了。

至于渭阳君和赵摎的罪责。

嬴政处罚也是看人的。

赵摎身份特殊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

赵摎属于先锋武将,其余时间都是研习秦法,本不侧重文事。

如果此番是右相王绾和左相李斯犯了这个错。

嬴政肯定会重罚!

因为左右相就不该犯这种低端的错误。

至于赵摎……

罚肯定也是要罚的。

却不会太严重。

毕竟渭阳君都站出来同罪了。

嬴政大概率会小惩大诫。

不过。

周围的群臣诸公却依旧有些踌躇。

他们可没有渭阳君的求情!

若是被孔谦找茬到了自己身上。

任谁都得有点小怕。

远处高台。

孔谦没想到嬴政居然会在封禅诏书上,找补敬天保民的仁德之论。

他只能再次转而道:“秦皇又言,韩王背约,赵王背盟,魏王袭秦,楚王攻我南郡,燕王昏乱,太子丹阴令荆轲为祸,齐王绝秦使,欲为乱,故挟义东出,使九州凝一!”

“既如此,大秦为何又要行焚书之举?”

“自诩挟义一统,却又欲盖弥彰!”

“秦皇这是要欺世掩民,还是欲断我华夏之文脉?”

……

孔谦终于还是提到了大秦的焚书国策。

这个事儿自然是让天下儒生极其愤慨!

不知有多少文仕,皆因此事痛骂暴秦无道。

孔谦表示……

这一局他没有输的道理!

无论怎么看!

焚书都是不义之举!

更何况还是押着他曲阜孔氏的当代家主,去带头焚书……

孔谦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孔鲋受到秦廷胁迫,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回他必须要为整个曲阜孔氏重新正名。

他们与暴秦焚书断无任何瓜葛。

随即。

华阳太后柳眉轻颤:“夫子,这可如何是好?”

华阳太后赞同大秦的焚书国策。

可她也非常明白。

此事若是放到台面上来说。

绝对经不起争辩。

包括嬴政和群臣诸公,也都是同样的看法。

有些事儿。

于国长久有益。

却注定见不得光。

“秦夫人莫慌。”

许尚拍了拍秦夫人的素手,尔后他侧首道:“孔谦,我大秦焚书,实乃效仿前朝姬周之举,你们不是说姬周仁德四方,天命昭示嘛?何以姬周可行之事,我大秦就不可行了?”

“荒谬!”

孔谦拂袖断喝道:“姬周何时行过焚书之举?”

“呵呵,既然你不知情,那老夫就给你列一列!”

许尚组织了一下语言,高声道:“众所周知,姬周在殷商麾下,原本的职责就是捕捉上供祭天奴隶。”

“按照殷商当时的制度共识,纣王把伯邑考剁成肉酱,此举本就符合祭天之礼,奴隶可祭,贵族亦可祭,这也是姬周向殷商宣示效忠的标志!”

“包括纣王把伯邑考的肉团,分食给姬昌……祭天之后,上等祭品原本就是要分与诸侯共食,此为祭祀中的关键流程。”

“还有纣王最后自焚于鹿台,按照殷商的祭祀共识,这就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献祭。以人皇之身,献于诸神,以求上苍庇佑大商!”

“然而,时过境迁,现今有关殷商的祭祀典籍,早已寥寥。”

“你们儒家开始抨击殷商残暴,纣王无道,依据是什么?”

“其实就是殷商的祭祀古籍不存,所以你们才能大肆篡夺前朝实情!”

“试问,这些殷商祭祀古籍究竟哪儿去了?都说周公制礼作乐,你说他会不会把殷商祭祀古籍付之一炬?”

“若非周公所为,那就必然是你儒家的暗行之举!”

……

殷商祭祀,血腥古礼。

酒池肉林。

说不定就是以血为池,残肢做祭!

但这放在当时却没有丝毫问题。

因为商朝的祭祀共识贯穿了上上下下。

你就算修条路。

很可能都得斩杀十几个奴隶进献诸神,以求开道平安。

综上。

不同的祭祀,祭品的规格自然也有区别。

最顶尖的祭天之礼。

当属诸侯之子为献!

而且献祭贵族之时,其死法也是极为讲究的。

即:都说伯邑考被剁成了肉酱非常惨,实际上这是只有贵族才有的献祭待遇。

你要是个奴隶……

都是一刀了事。

没人会大费周章的。

而纣王与诸侯分食祭品,也是常例。

此为与王祭天共食。

乃至高殊荣。

“无凭无据!妄加揣测!荒谬至极!”

孔谦咬牙切齿的怒斥道:“你这粗鄙囚徒,就连周公都敢抹黑……你简直是强词夺理,不可理喻!”

孔谦自持身份,骂人都没什么新意。

翻来覆去也就这么几个词语。

“你想要证据,那老夫就如你所愿!”

许尚咧嘴道:“孔谦,你身为当代曲阜孔氏的族祖,不会连姬周为纣王定下的罪名都不知晓吧?”

话音未落。

“哼!”

孔谦冷声:“纣王残暴无道,酷刑滥杀,本就是举世共知!”

“不不不,你只言其一,却未表其二。”

许尚开始全面驳斥道:“根据【周书】所载,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昏弃厥嗣弗答,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

“上述可知,姬周最初为纣王定下的罪名,只有三条。”

“其一:纣王昏聩,听信妇人妖言祸国!”

“其二:对于神明先祖的祭祀次数太少。”

“其三:不任用同宗兄弟,却重用逃亡的罪人!”

“于是,武王攻破朝歌,便火速举办了祭天之礼,斩杀祭天奴隶无算!”

“这叫仁义?这叫仁德?这叫惟德保民?”

“纣王除了第一条以外,第二条减少祭祀,难道不是保民?至于重用逃亡的罪人,春秋战国多少名仕,出身都是十分低微的,罪人之身更是不知繁几!”

“纣王破格提拔用人才,本为识人之明,何以就成了罪?”

“至于生活糜烂,横征暴敛,大兴土木,酷刑滥杀,酗酒享乐,荒废朝政等等,这些都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后世不断为纣王添加的罪名。”

……

许尚所言,皆为实情。

他从一开始就言及,周文王棋高一着,纣王一败毁所有。

姬周为了让自己成为正义的一方。

焚书乃必行之事!

不然怎么用岁月史书,给纣王不断加罪?

当然。

姬周的敬天保民,惟德是辅。

把仁德和民意,反证天命移商转周,确实是说得过去的。

现今大秦承袭于姬周之后。

那自然也得延续这一默认的天命法理共识。

“如何……孔谦,你现在还觉得,姬周没有焚书吗?”

许尚最后步步紧逼的道:“怎么?姬周做得,我大秦就做不得!”

“姬周破商,行祭天之礼,血流成河,反而成了仁义!”

“我大秦宽赦六国余贵,德化四方,只是焚书修史,结果却成了残暴!”

“孔谦,依老夫之见,你这些年闭关不仅闭到了狗肚子里去了,更是变得耳聋眼瞎,真是……相鼠有皮,人而无仪。相鼠有齿,人而无止!”

……

相鼠乃先秦骂人名篇!

意思很简单!

你个苟东西……无德,无礼,更无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