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风息卷·颠倒黑白
武林盟会历史上,上金台最简短的一次比武,于今日诞生了。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一场战斗就结束了。
天顶下起的花雨,如二位姑娘潇洒离去的背影一般美丽。
对手的裴厄与微光泠讶然不动,这、并不是他们商讨的结果。
断剑明志,用自己的声音,传播善的所在。断裂的剑身就躺在擂台上,它们还散发着属于二位姑娘的光辉。
这场演说的落幕,很精彩,却不盛大。肺腑之言换来的,并不是该有的轰动,台上仍然是一片沉寂。
三言两语就想撬动被洗脑十几年的思想,便是天海倒转,也都只有几泓落下。这很难,非常难。
然而,殷雪滴与牧信子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人的心中都有一杆秤,孰轻孰重,是非对错,都有分晓。人们之所以不动,是因为要考量未来。人们之所以动,是因为看清了前路后路,觉得活在当下,才是最主要的。
而她们,要赌的便是,有几个人能选择“活在当下”。
姑娘们的身影渐渐没入竹林,没人阻止她们,也没人责怪她们。
只是看台的沉寂,倒像是另一种的反抗。怀疑,如雨后破土的春笋,扎根心底。
而永夜的银河中,总有几颗最为明亮的星星闪烁,为百姓指明方向。此时此刻,有人的心中,已经点亮了明灯。
眼见看台了无声息,弟子们都陷入思考,作为绑来这份珍宝的玄阴派掌门凤涿,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他趁着前人的余威未尽,赶忙飘到擂台之中,撤下结界。
掌门现身说法,无数双的眼睛,自然都盯向了他。
他清了清嗓,道貌岸然的说着:“咳咳,两位花剑宗子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所说之话,感动肺腑啊。”
他先是承认了二人的刚勇,并未将贪婪利益的心,刨出来讲。
“花宗主,您正是教了两个好徒弟呀。她们说的没错,我们身为江湖人,就该有江湖人的血气方刚,正义凛然。二位小辈的话,都快将我都给说愧疚了。”
可话音刚落,凤涿的眼睛一转。口吻即刻掉头,开始了他的说服:“不过……我想两位弟子,是否误会了什么?”
“经过方才的一番话,我知晓大家心里都多少有些触动,我们为何要去哄抢一个人的眼睛?为何要去致这位‘功德无量’的许神医于死地。”
“今日闹成如此,我也不得不同大家解释了。想来,定是第一日开宝时,我并未同大家说清,才叫两位弟子误会,致使她们出现了断剑明志的惋惜事情。而如今,我也只能将这份秘密,说出来了。”
他说着,摆出一副哀叹模样。站在其不远的裴厄心震了一番,他手中握着剑,蹿紧了几分。他已然有些猜到,凤涿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从前,我们派人追杀许神医,不仅是因他乃黄金瞳的持有者。更是因为他乃‘魔宗后裔’。十年前无金剑宗一案,众弟子们应当都有所耳闻。当时,我与诸位掌门耗费心力,痛下杀手,才镇压了魔宗失智之人。”
“可没同大家讲过的是,事有疏漏,魔宗逃出的子弟不计其数。其中,不乏有不少堕魔之人。而这些年,我与众掌门都在竭尽全力的扫清魔宗之人。魔气,能藏掩于人的心底,或许当下看不出来,可日后的某一日它便会爆发。因此,对于此事,我们也只好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不然仅仅是一颗渺小如尘埃的魔种,都足以危害整个天下。”
“而许神医,正是当年无金剑宗逃出的魔子之一。大家应当都知道,各个门派都在搜捕他,是因想将其拿住,一探魔种真实。只是,许神医不愿配合,他对人生仍然有璀璨的意向。并认为,自己并不携带魔种,所以不从。”
“无法,我们只能将此事掩埋,转而对其眼中至宝,下令抢夺。我知道,这些年许神医做了许多好事,救了无数的人。这般的功德无量,以德报怨,令我等早就心生愧疚。不过为了天下,为了苍生,众掌门只能与我一同掩盖此事,选择做这个恶人。从而下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哄抢’条令。”
“而为什么,许神医与黄金瞳能成为今年的盟会至宝。并非是我们抓到了他,而是许神医自己的夙愿!”他说着,抬手比上高台之上。
“很遗憾的告诉大家,许神医他……即将阳寿将尽,无力回天。为此,他才不再逃跑,反而主动寻上我宗。他说,自己的存在令我等宗主,提心吊胆的十年。而他之所以从医,也是因为心生恐惧。他怕、自己真的携带魔种,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所以,这些年他才行医济世,一是为了安自己的心,二也是为了造福天下苍生。”
“因此,直至他寿数残断时,许神医才主动提出。他想要献上至宝‘黄金瞳’。无论他是否携带魔种,无论他是否心存异心。直至生命的尽头,他都希望,能将这份至宝永留人间,好继续造福天下苍生。”
颠倒是非黑白,抹乱阴阳轮回。裴厄听着此番话,心中震怒到刀剑颤动。
可是,他不能发火,他不能当场就斩杀了此人。他得忍耐,等待一切成功的那天。
凤涿说着,眼睛扫视四下时,已然发现不少的人已然眉头舒展。这样的结果,他很满意。这些年对宗门子弟的洗脑,非常成功。
于是,为了让这个谎话更加可信,他搬出了前几日的一个事件,成为此事的瓦砾桥梁。
“诸位后生,你们这几日应当都有所听闻,‘某个掌门为了救许神医而耗费了一百年的道行’。此事一出,我们就其实就禁止过大家私下传播。但现下,我想告诉大家,此事是真的。那位替许神医续命的掌门,便是弥勒无极门的‘悟庆大师’。”
说着,他又将目光投向悟庆,等待着他的配合。
果不其然,悟庆站了起身,主动帮话。
“是的,凤门主说的没错。那日有弟子突然急报,说是许神医恐先行于世。大家都知道,黄金瞳的宿主一旦死亡,珍宝取出时便不再具备神力。为此,我不得不去抢救许神医。只是逆天而为,鬼门抢人总要付出代价的……”他摸着胡茬,惋惜的笑了笑。
“不过,这一百年的道行,为了续许神医几日的命。我觉得值,如此大爱无疆,心怀苍生的人,值得我们诸位永远铭记。”悟庆说着,他在江湖中德高望重,便是几番话,已经能让人笃信不疑。
两个道貌岸然的老匹夫配合的亲密无间,他们就差隔空击掌,为这样的机智,庆功喝彩。
十年前从他们的口中,无金剑宗成了魔宗。十年间又从他们的意下,许清弦又成为了宝物的容器,被肆意追捕砍杀,失去为人的权力。
而十几年后的现在,他又成为了神圣的高人。苟延残喘气命将断的他,居然成了甘愿奉献自己的大爱之人。
正恶黑白,不过在几张嘴下,就突然成了定数。
他们的一唱一和,成功说服了本就趋炎附势的部分人。作为主流,他们主动鼓起了掌,为这份虚伪喝彩歌颂。
前面殷雪滴等人断剑流血都没能说服的众人。现下,却因老者的几句话,利益主宰者的施舍里和允许,掌声雷动。
“好!许神医大爱无疆,许神医登仙封神!”
“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故事,我们都误会了凤掌门了。”
“唉,只可惜,一个魔宗居然出了如此高品的弟子。若是那个宗门没有堕魔,许神医估计同我们一样,自由自在的喝酒吃肉,站在擂台上比武呢。”
一声声迟来的功名,一句句迟来的歌颂,夹杂着无比虚伪恶心的面孔。
裴厄望着漫天的众人,望着他们的嘴脸与掌声,气的肝烧肺旺。
讽刺,简直讽刺!
追杀时不见怜悯,索命时却见恳求。世道究竟烂到什么地步,竟让这一切成真,竟然这样的戏剧血淋淋的摆在眼前。
四下雷动的掌声,不是送给初心不变的许清弦,而是送给伪君子的佳赏。
凤涿与悟庆,溺在这份歌颂中,受着万人敬仰的面子。
“咳呃!”突然,裴厄怒火攻心,呕出血来。
在其身旁的微光泠吓了一跳,紧忙搀扶住他:“裴兄!你这是……哎呀。”
他抬眸瞧着道貌岸然的人,和这罪恶的芸芸众生。随后,睨眼唾弃了一番便立即搀扶着裴厄下台。
这个擂台,这样的众人他不想再看一眼。
裴厄被气坏了,本就不堪重负的躯体承受不住这份冲击,虚弱起来。
微光泠扶着人,连忙走上回竹屋的路。裴厄在台上咳出的鲜血,远不及许清弦这些年受的委屈半分多。
天雷滚滚,可掌音却比天雷还要轰鸣。层云遮日,咳白茫茫的子弟,仿佛将今日妆点成了晴天。
微光泠扶着人,回到了竹屋。见到裴厄等人下场,同路人们也都前后脚的跟了过来。
好在竹林深远,听不到虚与委蛇的笑音。
屋子里不出片刻就聚集来了许多人,李轻州主力奉茶,扶着裴厄的背脊送服。
涂山忆更是气的重击砸上桌案,险些拍烂了竹桌,“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根本就是胡扯,人明明是被他们打成这样的!!”
主动断剑的两姐妹也无奈地摇头,殷雪滴说道:“抱歉,是我们小看他们颠倒黑白的能力了。我原以为,今日的几番话,能获得什么。”
话落,众人都落寞起来。殷雪滴与牧信子断剑,亦不知损耗了多少修为。仙武断了可以重凝,但修为必须得是一点点积攒的才行。
然而,事实并非真正惨淡,后来的宁语棠说出了自己看到的:“并没有哦,虽然凤掌门的几句话就将事情掩盖了过去,咳我仍然看见,有不少的人依旧对他说的话持以怀疑的态度。这么说来,应当会有人相信我们的,会有人真正的看清这一切。”
紧接着,燕子归也补道:“是啊,我在台上时,也听到了附近不少人在说。‘这是真的吗’‘会不会在骗我’之类的话。这么说来,演说至少是成功的,我们也许获得了更多的人。只要到时,有我们带头,他们肯追随就行。”
两位后辈的话,无疑似暗夜里点亮着的微弱烛火。
这满屋子里的人,有四位是亲眼见证者,知晓许清弦的惨道。而有两位则是裴厄的下属,他们自然追随裴厄,相信此事。至于剩下一位,他作为无金剑宗传人,定是对此深信不疑。
而里头,只有他们,宁语棠与燕子归。他们从没有眼见为实过,更无理由在抛弃宗门教养的前提下,仍然相信此事为真。
可他们的存在,就代表着,便是墨水染黑了河流,也仍然有澄澈的昨日。便是黑不透底的混沌,也有良善的心。
因为有人负重前行,有人相信正道不变。世道,才不会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