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巽从内殿出来的时候,听见江映河在身后传来惊呼的声音……
“圣上,您……您吐血了!快来人啊……”
他脚步微微顿了顿,但不过片刻的功夫,没有做任何的停歇,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去。
背影冷漠,无情!
院子里静沉沉的。
只见长廊尽头,月光穿过一树开的正好的木槿花,满地起了花纹,风吹来,满地花纹移动,
花树下,萧雪棠披着青色的披风,手指正在漫不经心的拂去沾在她的衣袂上的花瓣,时不时的看向守卫森严的侧殿,神色有些焦灼。
在看见他出现之后,她明亮的双眸迸发出一抹亮光,几步并做一步的跑到他面前,急切道:“你怎么才出来,圣上没提出什么让你为难的事情吧!?”
她微微仰脸,晶亮的双眸看着蔺巽,眼底关切担忧足以抚平蔺巽心中因为浮现出过往那些不好的记忆、汹涌的恨。
“无事,圣上性格仁善,方才他只是叮嘱了几句话。”
明日是二人新婚大喜的日子,蔺巽不欲让萧雪棠知晓他方才与永徽帝之间的那一场极其危险、惊心动魄的谈话,以及即四面潜藏的危机,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身后,问萧雪棠:“倒是你,怎么没与老太傅他们一块儿回去,怕挨骂?”
蔺巽有意揶揄了萧雪棠几句,想要调解一下二人之间原本凝重的气氛。
他不说还好,这般一开口,萧雪棠的神色更加严肃,轻哼了一声,看着他微红的眼眶,道:“你心情不好,不想笑就别笑了!”
“你也别想瞒着我,我知道这个时候圣上将你留下,定然是知晓了护国寺之事是蔺少舒所为,他逼着你,想为蔺少舒求情?”
萧雪棠用的并非是询问,而是笃定!
毕竟萧雪棠在京都这些年,对皇室中人的性格还是十分了解,尤其是永徽帝……
蔺巽见萧雪棠都猜出来了,便没有掩护,沉默良久,一向运筹帷幄极其强势的蔺巽,第一次在萧雪棠面前流露出一抹疲惫的神色,道:“是啊,他希望我饶过蔺少舒,一切就此结束……”
萧雪棠眉心一皱……
只听蔺巽道:“我拒绝了。”
萧雪棠紧皱的眉心才松开了些,道:“不答应他是应当的。”
“蔺少舒为了自己的野心,于公而言与南疆妖人勾结交易,不顾大胤安危,是为不忠;他设计刺杀永徽帝,是为不孝;于私两次三番的想要置你于死地,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人,若轻易饶恕了他,当我们是傻子吗?”
“圣上仁慈太过了……”
永徽帝十分看重亲情,在他心目中亲人的存在远胜于一切。或许对于寻常百姓们来说,有这样的父亲是一个极好的品格,可对于天子而言,过于意气用事,一味的不明是非袒护,将会给江山以及其它人带来无尽的灾难……
萧雪棠越说越气,还在那愤愤道:“早知他如此糊涂,刚才就该在他脑门上多扎几针,给你出出气!”
原本阴沉着脸色情绪低迷的蔺巽,听到萧雪棠的话,唇边倒是勾起一抹笑。
他伸手给炸毛的某只顺了顺毛,须臾才道:“方才我生气,并不是因为如此。”
萧雪棠有些疑惑的看着蔺巽,只见此时,蔺巽双眸变得幽远起来……
墨色的天空,悬着一轮明月,月华潋滟如水,照进那尘封记忆里。
一向冷静自持的蔺巽,此时轻叹了一声,道:“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五年前的金陵,也是那样一个月夜……”
潋滟的月色映在溅着鲜血的白粉墙上,触目惊心……
紫藤架被推倒,紫色的花瓣坠落一地,空气中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那个一身紫衣华服的女人,胸口破了个血窟窿,喷溅的鲜血怎么止也止不住,地上是他丢弃在一旁的凤血剑!
那是二十岁的蔺巽与他生母见到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他们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
在他与沐行云的决一死战的打斗中,姬诗缨突然出现,为沐行云挡住了致命的一击!
弥留之际的姬诗缨,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可姬诗缨最后的遗言不是留给他的,而是沐行云……
“我……我此生最对不住的,便是那个孩子。”
“他不似你,生来便是天潢贵胄,有老王妃对你疼爱有加,锦衣玉食。他的身上,流着姬氏与南疆人的血脉,注定是不容于世,这些年他在沐王府……过的很不好。”
“老沐王之死,我知道与他有关,可他也是迫不得已。我这条命,就当给老沐王顶罪了,放过他……”
“无论今后遇到什么,他是你在这世上的血脉至亲,我最后的遗愿,是希望你在最终兵刃相见的时候,饶恕他。”
“就当,你偿还母亲的一场骨血生养之恩吧……”
说罢,她那双沁着眼泪,美丽的双眸依旧定定的看着他,直到他点头,她才安心的阖上双眸……
在她阖上双眸之前,蔺巽隐约看见她似乎是说了‘对不起’三个字。
可,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蔺巽捂着自己的心口,总觉得那里像是被什么生生的剜走了一块……
姬诗缨为她的小儿子,挡下了致命的一剑;可高手过招,沐行云的剑却是刺在蔺巽的心口,只差一寸的距离而已。
可姬诗缨弥留之际最终只是记挂着出生方才满月,便被抱走的小儿子,她似乎忘记了她的长子,在她出生之际便被她遗弃在那场大火中……
只因为,他不是在她的爱与期盼之下生下的孩子!
沐行云那一剑,要了蔺巽的半条命,也带走了蔺巽那二十余年对母亲的想象与期盼。
从此,他的生命中,没有了那一丝期盼的温情脉脉,只余无尽如大火燎原之后的尘埃灰烬……
经年之后,蔺巽遇到一个姑娘。
在那姹紫嫣红的春日,在海棠花下的笑靥,那是亿万斯年、永不褪色的心动眷恋。
可他不敢靠近。
他担心,一步错,便是步上当年父亲的悲剧,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因为权势迫使对方不得不屈服,最终成了一生的悲剧。
直至有一日,他从她那看似顺从柔和的眼底窥见了一抹狡黠叛逆,蔺巽知道,或许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