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京城尚未立冬,可坤宁宫殿内却暖意融融。硕大的鎏金铜炉里,炭火熊熊燃烧,将整个宫殿烘得热烘烘的。只因赵皇后病体孱弱,丝毫受不得凉气。
赵锦年刚跨过殿门,热意瞬间包裹住他的身躯,让他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
与此同时,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那苦涩刺鼻的气息直往他鼻腔里钻。赵锦年不禁皱了皱眉,眼中的担忧愈发浓重,脚步也加快了几分,急切地朝着赵皇后所在的内室走去 。
赵皇后情绪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令人揪心。她苍白的面色因咳嗽泛起异常的红晕,仿佛即将燃尽的烛火,在风中摇曳。
赵锦年刚踏入正殿,便看见眼前这一幕,他眼中闪过一着急,脚下步子加快,急匆匆地走到床边,“扑通”一声跪坐下来,声音里满是担忧与焦急:“姑母,侄儿不孝。”
说着,眼眶泛红,紧接着朝着赵皇后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赵皇后看着赵锦年,抬手示意身边轻拍她后背的宫人动作停下,努力让自己气息平缓些,而后朝赵锦年招招手,声音干哑却温柔:“傻孩子,快起来。”
赵锦年应了声,像儿时一样,把脑袋靠过去。
若是被熟悉赵锦年的人瞧见眼前这一幕,定会惊得合不拢嘴。
常年的边关征战,风沙磨砺出赵锦年粗犷的外表,他身形高大壮硕,皮肤被烈日晒得粗糙,透着几分令人胆寒的狠劲。
可此刻,站在赵皇后跟前,他却像换了个人。原本锐利如鹰的双眸满是柔和,微微低垂着,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神色乖巧,一举一动都透着十足的温顺,与他平日里的形象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这般强烈的反差,着实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赵皇后轻抚着他的头,缓缓说道:“人都有这一天,姑母能凭着这破败身子苟延残喘到现在,为了你,为了咱们赵家,都值得。”
赵锦年满心愧疚,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赵皇后微微仰头,示意赵锦年坐到床边,而后对着身旁的宫人沉声道:“你们都退下吧。”
宫人们福身,缓缓退出殿外,轻轻关上殿门。
一时间,殿内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赵皇后目光灼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赵锦年。
赵锦年也同样凝视着姑母,思绪飘回儿时。
那时的姑母,母仪天下,风华绝代,举手投足间尽显一国之母的风范,尽管是后宫宠妃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是赵家无上的荣耀。
可如今,眼前的姑母身形消瘦,面容憔悴,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往昔的风光早已消失不见。
赵锦年心中一阵酸涩,心疼不已,若不是为了赵家,姑母何至于在这深宫里受尽磨难。
赵皇后看着眼前的侄儿,眼中满是欣慰与满意。
曾经那个天真稚嫩、满脸青涩的少年,如今已成长为顶天立地、能撑起赵家门户的男儿郎。
她忍不住开口:“年儿在外边关历练多年,如今,姑母也能安心些了。”
赵锦年连忙安抚:“姑母放心,有侄儿在,赵家定会重振往日荣耀,绝不让您失望。”
赵皇后听了,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这正是她强撑至今所期待的。
突然,赵皇后像是想起什么,朝殿外看了看,急切问道:“那孩子呢?可是在门外?快让他进来,本宫瞧瞧。”
赵锦年听到这话,神色微微一滞,很快恢复如常,说道:“芜哥儿太小,一路匆忙赶路,身子有些不适,怕过了病气给姑母,便让他在府里休息,等好些了,再带他来见姑母。”
赵皇后一听,眉头紧皱,满脸焦急:“怎么病了?这孩子身子竟如此孱弱,你这当父亲的怎么照料的?一会儿本宫让人备些上好的药材和补品,你带着,再派个太医过去瞧瞧…”
说着,赵皇后便自顾自地开始安排起来。
赵锦年赶忙阻拦:“姑母,您还是先顾好自己。侄儿已经长大,不会让您操心了。”
他看着赵皇后,眼中满是坚定与关怀 。
赵皇后靠在榻上,神色虽显疲惫,眼中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毅。她看着赵锦年,语气坚定,字字掷地有声:“年儿,你给本宫记住了,只要本宫还稳坐这皇后之位一天,咱们赵家就没人敢欺负。你尽管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哪怕是陛下那边,有什么麻烦,本宫都能替你应对。”
赵锦年心里明白,姑母这话所指何事。关于火药之事,即便他从未主动提起,以赵皇后手里的积攒的人脉与手段,又怎会一无所知。
当赵皇后得知赵锦年手中握有火药这张足以改变局势的“底牌”时,一颗悬着的心顿时落了地,对赵锦年更是充满了信心。
虽说赵锦年已经将火药方子呈给了正熙帝,但赵皇后心里清楚,自家侄儿向来谋定而后动,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他既然敢把方子交出去,手中必然还留有后手。
这,也正是赵皇后即便被病痛折磨得苦不堪言,却依旧拼了命地强撑着,能多撑一日便是一日的重要缘由。
赵皇后好歹是原配嫡后,陪伴着正熙帝几十年,即便身处这冰冷的皇宫,帝王的感情难以捉摸,这些年夫妻相处下来,正熙帝对她,总归还是存了别人比不得的情谊。
只要目前的赵家不做出叛国通敌、卖国求荣这般大逆不道之事,凭着这份情谊,她便能保赵家安稳 。
赵皇后见他回应自己之前的话,眼神一凛,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强硬:“不过,你必须得答应本宫一件事。”
赵锦年闻声,抬眸看向赵皇后,刚要开口却被赵皇后接下来的动作打断。
只见赵皇后缓缓起身,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极为艰难,病痛的折磨让她的眉头紧皱,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姑母,你这是要做什么?有什么吩咐,侄儿给你拿。”赵锦年见状,心急如焚,赶忙上前搀扶住赵皇后,语气中满是担忧。
赵皇后并未作答,只是在赵锦年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朝着书案艰难挪去。
这短短几步路,却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待走到书案旁时,她已大汗淋漓,整个人几乎是靠在赵锦年身上,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赵皇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稍作喘息后,伸手在椅子下方的抽匣里摸索了一阵,随后拿出一本册子,递给赵锦年。
她气息有些不稳,缓了缓才开口道:“这里面…都是目前京城内符合年纪的大家闺秀。你挑挑,看上哪家姑娘,跟本宫说,本宫给你赐婚。不过这事得尽快,若是……”
说到这儿,赵皇后顿了顿,“真到了那一日,本宫怕陛下以守孝之名难为你,误了事…”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赵皇后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赵锦年看着手中的册子,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