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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秦被带到鸽笼里,只来得及看了一眼自己的窝,就被哨声引了出去。

哨声是鸽子追寻的方向,老秦无法控制自己的脚,哪怕饥肠辘辘,他也不能停歇。

他混在鸽群中,不停奔跑。

被控制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奔跑至哨声响起的地方,那里正站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鸽子。

是那只给鸽子们安排鸽笼的绿头鸽。

绿头鸽言简意赅:“咕,跑到这里,你们用了两个小时,太慢了。现在你们可以回鸽笼进食,但两个小时后,我要在这里见到你们。”

有的鸽子偷懒耍滑,站在原地不动,它们选择饿两个小时,再去吃饭。

老秦想了想,副本这么安排自有用意,刚来第一天,不能惹事。

他老老实实往回跑。

赛鸽里,只有一只雇佣兵和老秦是熟人。

雇佣兵的异能是轻松加速,最适合长跑,绿头鸽的要求对他来说不算困难。

但老秦的异能是治病救人,两个小时内完成吃饭并来回,对他来说有点困难。

毫无意外地,老秦没在两个小时内抵达哨所。

他往哨所赶的时候,遇到了往回跑的雇佣兵。

雇佣兵和他说明情况:“绿头鸽耍人玩呢,又让我们两个小时内往返跑。它还在途中弄了个打卡点,中间要去打卡点打卡。对了,它让你做啥,你就做。上一轮那几只偷懒的鸽子,也要跑,不跑就饿着,饿到下一轮。我估计下一轮还是不能歇,这次不跑,等到下一轮更跑不动。”

老秦向雇佣兵道谢,哼哧哼哧地跑到了哨所。

和他一样迟到的赛鸽只有两只,绿头鸽训了他们几句,两只赛鸽忽然消失不见。

绿头鸽背着翅膀,踱步到老秦面前:“咕,你怎么这么慢?”

老秦生得憨厚,笑起来傻气十足:“鸽……教官,我胖,跑不动。”

绿头鸽耷拉着眼皮:“咕,是挺胖,我头一次见这么胖的赛鸽。”

老秦不回话,笑眯眯的。

“咕?”绿头鸽歪了歪脑袋,绕着老秦转了一圈,“好啊,你!不是好鸽!先给我关俩小时,好好反省自己的错误!”

老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一闭,一睁,进了小黑屋。

小黑屋里黑黢黢的,这种黑不是深夜模糊的黑,而是完全失去了颜色的暗沉,人仿佛变成了瞎子。

随着视觉一同失灵的,还有听觉、嗅觉和味觉。

说是五感尽失,偏偏还留有触觉。

老秦握拳,指尖掐在掌心,越是用力,越是痛苦,越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他茫茫然漂浮在小黑屋中,胳膊随便划了几下,好像用力了,好像在向前移动,但又仿佛……纹丝不动。

一片静默中,老秦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血。

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记忆,久远到他以为自己已经忘却。

他是人造人,在基地的育儿所长大,从未见识过基地外面的世界。

作为一名人造人,虽然没有父母亲戚,长大后随时有基因崩溃的风险。但他们至少有一点比自然人幸运——由于基因被改动过,人造人的进化概率能维持在90%以上。

自然人只有不到10%。

少年人,哪怕是被从小豢养规训的少年人,也比其他人多了许多探索世界的勇气和好奇心。

当一群有异能的少年人聚在一起,他们会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广袤的世界只等他们征服。

育儿所的房间是八人间,同住一间房的人造人往往亲如兄弟。

他们都幸运地觉醒了异能,有力大无穷者,有迅捷如雷者,有救死扶伤者,有千变万化者……

在育儿所生活的十几年,他们早已摸清什么时候人少,哪里有偷溜出去的漏洞。

基地的夜晚没有灯,八人凭借夜视能力,顺利溜出育儿所。

基地里到处是守卫军,八人懵懵懂懂地蛰伏等待,等到白日,三三两两莫名其妙地混在进化者中出了基地。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原来一切早有预兆。

他们轻易出了基地,是因为地下的守卫军早已受到怪物的影响。

而少年人对此并不知情。

他们欢天喜地地走出基地,第一次见到透过黄沙和灰尘的朦胧阳光,第一次呼吸到浑浊但流动的空气,一次感受鲜活扑面而来。

他们决心组成一支无坚不摧无往不利的小队,下副本,换奖励,买有味道的食物,穿各种颜色的衣服,像大人一样用很酷的腕表,轻描淡写地说起见到的怪物,风风光光地回到育儿所,在所长面前扬眉吐气……

他们都有光明美好,璀璨夺目的未来……

关于未来的所有畅想,在其中一人的胸口爆出血花时,戛然而止。

一支尖利的土黄色花刺,悄无声息地从地底长出来,刺穿少年人的胸膛,用少年人的心头血浇灌出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

少年人空有力量,却不会使用。

尖刺如同找到了好玩的气球玩具,玩具会逃跑,但很脆弱。

轻轻松松,一下一个。

每戳破一个气球,它的花朵就会明艳一分,盛开一分。

少年人的心头血是花儿最好的养料。

一二三,花瓣颤。

四五六,花朵开。

……

他闪得比同伴更快,但比尖刺更慢。

同伴的死亡为他争取了一线生机,但仅一线而已。

尖刺来了,从四面八方,紧紧朝向他。

他闭上眼睛,等待命运的审判。

他等到了重物坠落,黄沙拂面,剧烈的呛咳。

预想中的死亡,没有到来。

他睁开眼,尖刺软软地趴在地上,了无生机。

用少年人的心头血浇灌出的鲜花,仍生机勃勃地开在黄沙中,随风摇摆,流光溢彩。

一个身着黑袍的人,轻易折断花枝,弃如敝屣,扬长而去。

鼻尖湿乎乎的,少年抬手摸了摸,有一滴血,是尖刺倒下时被划破的。

……

后来,老秦被清醒过来的守卫军捡回基地,送回育儿所。

育儿所不做亏本生意,他一人承担了八人离所的费用。其他少年下过几次副本,将所得供给育儿所,一两年内,两清之后,便彻底离开,自由自在。

只有老秦,勤勤恳恳为育儿所工作许多年,出来时已错过许多机遇,空有一把年纪,却没攒下积分。

没几年,老秦便到了基因崩溃的年纪,只能拿命换钱。

……

啊,他被鼻尖的疼痛唤醒。

伸手摸了摸,粘稠的湿润,恶心的铁锈味。

他的另一只手上,握着从作战包中拿出的匕首,匕首上滴着他自己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