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小岛的夜色沉寂,只有偶尔微风拂动的沙沙声,众人都等着男装打扮的沈暮白开口。
谁人都不知道“他”是何身份,到底凭何敢代替皇子出来说话,如此狂妄放肆?只觉得现下的人,胆大包天、不知敬畏。大家都是且等着看好戏的心态。
***沈暮白矗立在众人的中央,身姿挺拔,还没有彻底干透的衣衫倒是在月光下微微泛着光泽。因为月光折角,她忽明忽暗的瞳孔,透着坚定。
此时同时,猴仙堂的人手持利器,没有放下的意思,两拨人大眼瞪小眼。因为她的掌声有力,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像是在讥讽什么,所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她。之前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也渐渐停歇,众人面面相觑。
在赵允磊背上的陈曦没有什么气力了,但依然强打精神,想要听清楚、看真切这所发生的情形。他虽对猴仙一直存疑,但没有收集到确切铁证,因此对沈暮白的笃定与直接,显得十分诧异。
他的目光焦急,想要出声制止沈暮白,但却碍于自己的虚弱和形势紧张,只能自己皱眉先踌躇了起来。
沈暮白给了站在其身侧的侍卫长陆宁安一个眼神,陆宁安自然心领神会。陆宁安马上将背上的大物件卸下,揭开覆盖着的布条之后,露出了一口巨大的镜子,足有幼童这么高!
大家上下打量着,这镜子和猴仙有何关系?!只得无奈地摸摸下巴或是头发,转而就是对沈暮白横加指责一通。
“什么东西?这算得了什么?”
“走了走了!拉我们出来开涮了呢?”
沈暮白只是轻轻一笑,她早就料到这些老顽固和愣头青们一定会作此反应。她的双手就叉于胸前,不经意提醒一句。
“仔细瞧瞧。照镜子,会有何不同?”
众人都不信邪,听沈暮白的三言两语,都凑近了去看,没想到马上爆出了惊叫连连。
“鬼啊——”看了镜子后的县令手下之一,立刻崩溃逃走。
沈暮白却是轻轻摇着头,“非也。”
“这是异人镜,即使是正常人照,也会映出扭曲的身形来。”
即使有了这番解说,大多数人还是不知沈暮白此举是何意味。然而陈曦嘴角放松,笑了起来:这个沈暮白,倒是越来越学聪明了!陈曦已然明白了她的用意,与猴仙真身的背后骗局。
沈暮白将其高举在手中,示意众人看清。她指着异人镜,敞开了说。
“各位心中若还有一丝敬畏,那便该好好思索,猴仙演容大人若是真身显现,何须隔着那块红布?”
在第一次于猴仙大会见到猴仙真身时候,沈暮白便心里嘀咕。难道不该是直接面对百姓,更加震慑心魂吗?
她此话一出,院落中开始了窃窃私语,高声议论着。可是,猴仙堂的众人和在不远处那高达三丈的猴仙真身还在原地,此话传到他们耳中,震怒不已。
这可是在太岁脚下动土!
长桃县世世代代的猴仙信仰,难道还会有假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暮白神情未变,她知道眼下这个局面虽然险峻,但也只有自己亲自揭开这场骗局。并没有理会四周的反应,她执着地盯着离自己不远处三丈高的猴仙真身,双眼炯炯。
她向站在自己侧面的侍卫长陆宁安又使了个眼色,后者随即退后,淹没在了嘈杂的人群中。
“你为何不让大家看看你的真面目?”
她目光不善,直逼那个庞然巨物,牵扯出了嘴边淡淡的冷笑。然而接下来她补充的话,让在场之人都为之一惊。
“廖——庸!廖县令!”
众人嘴巴都一僵,挂着无法置信的震惊。长桃县县令廖庸的手下们开始慌乱不已,除了不安还有恐惧。
那三丈高的猴仙却不作驳斥,仿若置身事外,只是用阴冷又瘆人的声线回答,“哈哈哈——”
那低沉沙哑的声线传来,浑厚异常,说不好是仙气还是邪气。
“难道你以为凭借几句言辞就能扰乱子民的信仰?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依然只听其声,不闻其面。那红布飘扬着,可没人看得清后头猴仙的真面貌。沈暮白不理会来自猴仙的嘲讽。
而此时,陆宁安已经遵照***沈暮白指示,悄无声息地从人群后方移动,绕到了那巨大的红布附近。他双脚点在院落之中错落有致的屋檐之上,身轻如烟,在暗中观察着随时倾身而下。
就在众人都聚焦在沈暮白之际,陆宁安突然飞身跃下,一剑挥起,将那欲盖琵琶半遮面的红布从中间,生生撕开!
随着“嘶拉——”,红布头首分离,成了两段,众人眼前的景象骤变。三丈高的“猴仙”真身,竟凭空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正是,穿着奇装异服的长桃县县令廖庸!
他戴着怪异无比的乱毛猴头,手持长杆一根。而那红布之下,还有着与沈暮白手里异人镜相比,更要庞大的。
与沈暮白的猜测,全然对上了!
所有人顿时惊愕,院中一片哗然,猴仙堂众人的信仰瞬间崩塌。
“这……怎么可能……”
有人惊叫着,甚至有信徒直接崩溃,落荒而逃。也有人要沈暮白给个说法。
“到底是如何?!县令怎会在那里!”
他们还是不信邪,试图合上眼睛后用手揉几下,再睁开,天真认为是太晚了看不清。
“怎么不可能?!次次猴仙现身,廖庸都不在府上。别和我说是巧合,这种骗三岁孩子的谎话”,沈暮白目光犀利如刃,真相大白的爽利在她眉眼处尽显,“猴仙现身,不过是障眼法,配合异人镜制造出的视觉错觉罢了!”
她缓缓说道,向前一步,“至于为何廖庸要假扮猴仙演容、自己搭台自己唱戏,那就要问他本人了!”
陆宁安接了令来,在那边挥剑挟持了廖庸的脖颈。
“起来!”
对于这种装神弄鬼敛财洗脑百姓的,陆宁安没好气。廖庸面无表情,呆滞不已,只得束手就擒。对于这样的配合,陆宁安倒是有些不适应,但也没有多想。
“走!往那边走!”
陆宁安继续要求着廖庸,将他赶到溪流的对面、***的面前去。
廖庸亦步亦趋,默不作声地行着步伐。这一下子就蔫了,没有了方才以猴仙身份猖狂作态的半点劲头。
沈暮白向众人再道,“你们被蒙蔽的不过是眼睛……借着巧妙的角度和雾气,营造神灵显现的假象!”
陈曦在心里点头,这件事情上沈暮白做得不错。在细节之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没有了过往的误打误撞。
“湖面升起的水雾,加上红布与异人镜的折射,便能将普通人影放大数倍,三丈高的真身不过是虚幻泡影。”
没过多久,廖庸已经以“阶下囚”的姿态,被陆宁安押送到了大家面前。直接一个扑通跪下,缄默其口,还是那副没有丝毫表情的死样子。
“廖庸!你认不认罪?”
沈暮白喝道。
大家看到如此的廖庸,心理防线决堤。原本如山如天一般支撑着长桃县命脉的“猴仙演容”,竟是县令假扮的!
猴仙堂的众人相继丢下手中的刀剑,“哐当——”坠入地上,个个面色唇口惨白,永远失去了他们原本信奉的“仙上”。信仰支柱的瓦解冰消,瞬时像是抽走了他们的魂魄……
一时间,院落中鸦雀无声。
廖庸见状,脸色由青变得灰蒙蒙,却依旧不肯低头认罪。他咬紧牙关,像是酝酿了许久,抬起头来,对着沈暮白冷笑一声,强自辩解道。
“你又是什么人?男不男女不女,谁又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想要内部瓦解我们长桃百姓?!”
“廖庸你岂敢如此说话!”
沈暮白知晓他要转移视线,绝不允许这样的污蔑发生。
廖庸空口无凭,继续胡绉了起来!
“仙上演容大人近日闭关不出,所以由我暂代,为了维持局势稳定罢了!”
当即,沈暮白的眼神直接冷下去。
“闭关?莫要在这里胡言乱语!猴仙若是真神,又怎会关心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的苟且之事,你廖庸藏匿有罪的兄长、以供奉猴仙为由强征商贾的额外税赋,美其名曰“贡品”!”
“还有猴仙堂,为掩盖中央大街藏有通往城外密道的真相,不惜杀人灭口!”
陈曦一惊,她要拖他去巡街前,看来已做过其他调查,有了十足的把握。这次,是他小看了她。
气不打一出来的沈暮白,直接亮出佩剑,直抵廖庸的鼻前。她保持着手劲,真不想让欺凌百姓之人脏了她的剑身半分!
“借猴仙之名愚弄、欺凌、榨取百姓,廖庸你罪该万死!”
即使假作镇静,廖庸的额上汗水涔涔而下。他再无狡辩的余地,闪出了狠戾之色,但很快便被掩去,他垂下头,轻声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是,若你杀了我,那你想要知道的事情,便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陈曦眉头微蹙,生出几分警觉来。
廖庸莫非指的是,保州刺史廖腾的下落?!可明明,廖庸是因为沈暮白以廖腾下落相逼,他才将自己放出来的!
这里面,一定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