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七十六号,夏吉祥因为后腰挨了一刀,加上受了不少皮肉伤,就先行乘坐一辆轿车,去虹口陆军医院包扎伤口。
袁雪岩三人同车返回岩井公馆,由袁雪岩来当司机,车内没有外人,正好方便三名地下党交流看法。
一路之上,车内气氛沉郁,负责文化教育的庄逸群当先打破沉默,大发感慨:
“今天太出乎意料了,真没想到那夏和元心如铁石,居然下得去手辣手摧花,我以为他会英雄救美,强行带那女的离开七十六号呢,
说真的,当时我都准备跟他们谈判了,准备用外务省机关的名义,把人硬要出来押回岩井公馆,可没想姓夏的竟然当场开枪,根本就没打算救她!”
主管人事的翁之和摇头道:“就当时那情形,七十六号那些流氓吃了大亏,是绝对不肯放人的,他们青帮轧码头最讲究面子,所以那吴四宝只能硬杠到底,否则就会颜面扫地,没法再混上海滩了。
你没看他们最后急眼了全体出动么,夏吉祥要是略微犹豫,就会被他们当场拿下,说不定得眼睁睁看着女人受辱!”
庄逸群扼腕痛惜,很是遗憾:“不论怎么看,那家伙就是个冷血杀手,毫无怜悯之心!
真是可惜了!那个女青年眉目清秀,一脸正气,分明是无辜的受害者,居然死在一个强徒手里,真是太不值得了···”
“唉~~话不能这么说,这些江湖人士毕竟觉悟有限,对他们不能太过苛求,况且夏和元他不是自己人,他只能按照江湖规矩行事,”
翁之和叹息道:“如今汉奸当权,群魔乱舞,哪还有什么公理道德可讲,他在势单力孤的情况下,能够心存正道,力战群奸,最后让那女人守节而死,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心存正道,力战群奸?照你这么说,他还作对了?
这我可不认同,你看他今天搞出多大乱子,伤了多少人,要不是咱们给他撑腰,他今天别想走出七十六号!”
庄逸群神色忿然,颇有些意难平:
“归根结底,他不过是个好勇斗狠的强徒暴汉,可惜了那女青年,居然会看上他这样的人,唉~~遇人不淑,一缕芳魂毁于草莽啊。”
这时开车的袁雪岩悠悠说了一句:
“客观的说,夏吉祥今天强势出头,横扫七十六号,算是误打误撞,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哦?”翁之和问:“老袁,你这话什么意思,说来听听?”
“我也是刚才才想透彻,岩井贞一让我们来见丁默邨的目的,就是要威慑七十六号,让岩井公馆凌驾于特工总部之上,形成全面压制的指导格局。”
袁雪岩接着说道:“如今汪(精卫)梁(鸿-志)由日本陆军扶植,与华北的王克敏合流,组成维新国民政体,丁默邨、李士群控制的七十六号势必水涨船高,大肆扩充汪伪特务机关。
而日本人一向采用“分而治之”的策略,必然不会坐视七十六号一家独大,不受管控。
所以咱们的“兴亚建国运动”不但要把“东亚亲善”、“共存共荣”的调子唱得更高,要与汪伪特工总部分庭抗礼,
而且要在亲日理论和宣传上占据主动,制定具体方针与指导意见,让岩井贞一获得日本高层的支持,强迫汪伪各部门遵照执行。”
“老袁,你这看法咱们早就达成共识,”翁之和接话说:“说白了,岩井代表外务省一派的官员,苦心经营岩井公馆,大力扶持兴亚建国运动,就是为了跟日本陆军及海军部争权夺利,
咱们正好借着“兴亚建国运动本部”这个外壳,来个李代桃僵,把整个岩井公馆变成咱们的据点,
要说这夏吉祥悍勇惊人,的确能帮我们壮大声势,可问题是他嗜杀成性,手段太过残酷,
尤其他屡屡伤及无辜,毫无愧疚之心,很不适合发展成自己人,
在这一点上,逸群说得很对,夏和元此人背景复杂,立场可疑,他这么硬的身手,这么狠辣的作风,该不会打小就是东北胡子出身吧?”
“之和,你还是把这家伙看简单了,他那持枪姿势和用刀手法,一看就经过专家级特工训练,他手里的至少有几十条人命。”庄逸群断言道:
只有关东军的特高课,或者蓝衣复兴社,才能训练出这么凶残的特工,他们为了完成任务,向来不择手段,杀人从不眨眼。
翁之和连连点头:“嗯,说的对,他对情人都能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说明他心性凉薄,不会在乎无辜百姓。”
“不需要他加入组织,只要支持我们就行了。”袁雪岩沉声说:
“我记得宫远航说过,越是孤傲的人,越有气节,
对待这类江湖义士,我们要予以足够的敬重,相信他们的操守,这样才能团结他们,共同抗日。”
庄逸群问:“老袁,照你的看法,还是想用他当特工队长,掌握岩井公馆的武装力量?”
“不是我想用他,而是他本身很合适这个位置。”袁雪岩解释说:
“岩井贞一为人非常谨慎,对本部门特工队长的人选极为重视,而这关系到整个公馆的安全问题,
夏和元他娶了日本妻子,一直为日本特务机关效劳,又杀了不少中统和军统特工,彻底断了自己后路。
所以在日本官员眼里,夏吉祥早就成为铁杆汉奸,不会再去投靠军统戴老板。”
不仅如此,占据扬子饭店之后,夏吉祥平素给人的印象是衣冠楚楚,讲究吃喝,身边总不缺女人,这样人当然不可能被地下党吸收。
于是三人很快统一了意见,袁雪岩叮嘱道:
“快到宝山路了,咱们回公馆见了岩井,都知道该怎么汇报了吧?”
“知道了,”庄逸群回答的无精打采:“为夏和元表功,扶持他当特工队大队长。”
······
虹口区,日本陆军医院。
住院部走廊上,夏吉祥包扎完伤口,正要回病房休息。
被捕时,夏吉祥身上受了不少皮肉伤,较重的伤口只有后腰一处,已经由军医止血,消炎缝合了伤口,
当时偷袭他的流氓存心捅死他,下手非常阴毒,幸好夏吉祥反应机敏,肌肉坚实,这才阻止匕首继续刺透。
陆军医院的医疗水平很高,夏吉祥脸上身上缠了很多绷带及药布,出行很不方便,所以他决定住院治疗几天,脸上的药布拆了再出院。
就在夏吉祥找到自己所属病房,正想推门进去的时候,突然听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有人在放声唱着日本民谣。
唱歌的男人声音粗犷,嗓音浑厚,带着一股浓浓的醉意。
走廊尽头的房间是特别病房,通常留给陆军高级军官使用。
夏吉祥觉得歌唱者的嗓音似曾相识,他便循着歌声,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跟前,透过门玻璃往里望去。
结果他看到这间特别病房里,当下只有一个病人,躺在病床上边喝酒边唱歌,地上扔着好几个酒瓶子,人已经酩酊大醉了。
这人大概四十多岁年纪,病床旁边的衣服架子,挂着一件陆军中佐的土黄色军服。
夏吉祥仔细辨认这个日本军官面相,很快认出他是原虹口警备队队长四方靖二。
虹口警备队是日方征召侨民组成的自卫队,平时穿着黑色制服,而土黄色军服则是日本正规军作训服。
可以想见,这个四方靖二后台不硬,被人顶了缸,从油水充足的警备队调到作战部队,肯定心怀不满,以住院为名酗酒泡起了病号。
而且这鬼子军官明显酒品不好,惹得护士与警卫都远远躲开,没有一个人在身边伺候。
夏吉祥立即想起宫远航之死,和这个四方靖二脱不开干系。
便推开房门,轻轻走了进去。
他从地上拾起一条毛巾,又捡起一个酒瓶,将瓶里的残液倒在毛巾上,便一下子捂住四方靖二的口鼻,紧紧的箍住,捂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