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吉祥语气平静的问:“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
两人边走边说,向三角花园走去,路上张良鹏三言两语,就把被打经过说了一遍。
等看到三角花园边上停着的丰田AA汽车,夏吉祥突然站住了,因为他意识到开这种车子的日本人,身份肯定不简单。
当时丰田AA汽车在1936年批量投产,到38年不过造了几百辆,在岛国的售价与一幢私人住宅的价格相当。
而且作为小日本的工业象征,优先配发给领事馆及军部高官。
结合张良鹏所述,随车还有高手护卫,夏吉祥基本断定车里坐的是日本官员,而且级别不低。
于是他远远注视着丰田汽车,沉声问身边的张良鹏:
“小张,我看到那辆车了,但是没看到你说的那个保镖,我估计车里坐着不止两个人···你想怎么做?”
因为张良鹏以前也是忠义救国军,参加过锄奸行动,吃了日本人的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夏吉祥才有此问。
张良鹏果然很激动的回答:“夏哥,你身手好,反应快,这次就靠你替我出头了!咱们拿枪去把他们都干掉,把车开回法租界卖掉,至少还能卖上千大洋!”
“唉,这年头可没人敢收日本车,我们开着这车去法租界,就是打着灯笼去茅厕,(照屎)找死。”
夏吉祥忧心忡忡叹了口气,他现在攒了不少银元和金条,也算小有身家,早已不复当初拼命三郎的劲头,更不想没头没脑作出鲁莽之事。
他思忖片刻,就将手里的钱袋交给张良鹏,叮嘱说:
“小张,你找个地方隐蔽起来,给我做个接应,我自己先过去看看。
如果情况允许,我就杀人夺车,要是对方车里有了戒备,或是有了接应,我就慢慢离开,而你躲在暗处,无论如何不要开枪,明白吗?”
“明白了夏哥,我等着你就是!”
夏吉祥交代完,便顺着威海卫马路,向三角花园溜达过去,尽量做出闲暇无事的模样。
然而当他刚接近丰田轿车,轿车后座车窗忽然摇了下来,一个人用日语招呼他:
“吉良君,真是凑巧,你怎么过来了?”
夏吉祥定睛一看,车里竟然坐着赤木亲之和营田喜多郎,驾驶座上还坐着一个拿枪的司机。
“啊,赤木长官,营田长官!真想不到能遇到两位长官!”
夏吉祥连忙打招呼并解释说:“卑职正在执行市政调查科的公务,追查一批走私物资,刚才属下有个职员遭受殴打,卑职特来查看一下。”
“哦,那是我的随从打了你的人,纯属误会,”赤木亲之解释说:
“现在他去打电话,安排花园周围的警卫人员,吉良君,你来正巧,我们今天特意要在花园里‘遇见’一位前辈,你也一起来吧。
说起来,这位通字辈大佬还是你的投帖座师,季云卿季老先生。”
“哦,真的这么巧,那卑职太荣幸了!”
夏吉祥脸上惊喜,心里却暗暗叫苦,真是旧事未了,又添新愁。
怕什么来什么啊,他最怕跟这些大佬们纠缠不清,莫名再卷入一桩秘密交易。
要是以为受到重用,飞黄腾达,那都是痴人做梦,说到底自己不过是枚棋子,自己已经被灭过一次口了,再不觉悟就得蠢死。
然而事到临头,也容不得他拒绝,他只好肃立在车旁待命。
功夫不大,五六辆汽车先后停在三角花园附近,涌下二十多人,加上原来暗藏的警卫,共有三十多名便衣特务遍布花园各处,实施了严密监控。
夏吉祥这才看明白,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刺杀机会,如果张良鹏当时轻举妄动,也早被打成了筛子。
这时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三角花园里日光温煦,草木葱绿,显得很宁静。
夏吉祥慢慢醒悟到,季云卿行为低调,一直隐居在租界里,行踪不为外人所知。
他应该就住在威海卫路附近,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天气晴朗时,会到花园里散散步,晒晒太阳。
而这次与日本人见面,应该早有约定。
赤木亲之与营田喜多郎始终没有下车,时间又过了十几分钟,就见马路上远远跑来三辆黄包车,径直向三角花园奔来。
黄包车来到花园边缘停下,从前后两辆车先下来两个穿短衫的家人,到中间的黄包车上,搀起一位穿长衫的老者,走上林荫道,向丰田汽车走来。
与此同时,丰田汽车打开了车门,赤木亲之与营田喜多郎走下汽车,笑着迎了上来,赤木亲之与老者双手相握,连连说道:
“季老爷叔真是大隐于市,坐看风云起,我自逍遥啊!”
夏吉祥在一旁定睛细看,就见这老者宽面阔额,双目炯炯,分明一副枭雄样貌,哪有半点隐士风范。
就听季云卿哈哈一笑,声音洪亮的答道:
“今日花园偶遇,赤木先生掌持沪市警监,手握生杀权柄,尚能纡尊降贵,折节下交,真是折杀老朽了。
奈何老朽门徒众多,又多是草莽之辈,难免为国征战,冲撞贵军,所以请恕季某不能在家中见客,以免引起诸方误会。”
赤木亲之点了点头说:“鄙人理解季老先生苦衷,所谓兵凶战危,难免杀戮过重,与江湖人士结下许多仇怨。
所以几次登门拜访不成,鄙人才安排了这次偶遇,待会我陪老先生边走边慢慢叙谈。
说着,赤木亲之手指身后的夏吉祥,介绍说:“新政权草创之际,正是用人之际,即使是鸡鸣狗盗草莽之辈,也应该无所不容。
这位吉良君曾投帖贵帮门下,正是季老先生高徒,还不快快拜见!”
夏吉祥连忙上前几步,深施一礼道:“季老爷叔,弟子吉良给您老请安了!”
“苏吉良吗,好徒儿!抬起头来,让为师看看!”
夏吉祥应声抬头,又打袖作了一揖,恭立不动,这一套规矩他也是瞬间回忆起来,不假思索的照做不误。
“好!好好!吉良啊,你无事就好!为师还以为你惨遭不幸,很是难过了些时日。”
不得不说,季云卿的语声洪亮,感情充沛,很有表演力,他以手擦脸,抹去一滴挤出来的眼泪,非常欣慰的拍了拍夏吉祥,勉励道:
“赤木先生真有容人气量啊,他给了你等出身寒微之人一条活路,又给了咱们绿林草莽一个发财门路,这活字加一个门字,就是一个阔字啊!
此后大道政·府就是尔等的大好机缘,吉良你跟着赤木先生好好干,大有前途啊!”
季云卿这番话无疑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于是两个日本官员喜不自禁,哈哈大笑起来。
“是,谨遵老爷叔法旨,小辈不便参与机要,就此告退。”
夏吉祥说着退后几步,肃立在一侧,等着赤木亲之、营田喜多郎与季云卿三人走入花园深处,就此离开了三角花园。
五六分钟后,他在威海卫路一个里弄口找到了张良鹏,忙上前招呼道:
“小张,你让我一通好找啊!”
夏吉祥正要上前说话,就见张良鹏脸色冷漠,哗啦一下将钱袋甩给了他!
然后将手一拱,冷冷说了一句:
“道不同,不相为谋!姓夏的,我张良鹏不齿你的为人,咱们就此别过,再无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