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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佛塔在大相国寺主殿后方。

塔间燃着灯光,暗夜里将塔座上供应的佛像,照耀得慈悲明亮。

齐酥用昏睡蛊解决了守在塔外的武僧。

他们进入万佛塔。

塔底一层中央,果然摆着一具石棺。

万佛塔明光辉耀,唯有这底层,一片昏暗。

只在那石棺附近,点着一圈白烛。

沈清瑜靠近石棺,撑着手往里看。

“快来认认,这是不是你那亡夫的尸体。”

齐酥走近,目光落在棺中那人手指上。

那显然是个死人,肢体僵硬,指骨越发森冷苍白。

齐酥只看了片刻,就把视线收回。

目光甚至都没有落在那人脸上。

无名指和食指长度不对。

根本不是云无翳。

沈清瑜:“啧啧,太可怜的,摔成肉饼了,血肉模糊的。”

齐酥没说话。

沈清瑜再次开口,声音已经贴近了许多。

“可怜见的。那你怎么办?要把他带走么?”

齐酥:“你说得对。我不应该让他一个人孤零零躺在这里。”

她俯身去碰那具尸体的时候。

身后的短刀悄无声息刺过来。

眼前的齐酥,已经像道雾气似的消失了。

沈清瑜咦了一声。

语气有点失望,但也不多。

“又被你逃掉了。”

他很快笑起来。

“没关系,反正今天,你也是逃不出去的。”

他话音未落,脚下传来震动的轰隆声,和盔甲碰撞的叮当响声。

早已在此地等待良久的银甲卫,手持长枪和盾牌,从地宫里冲出来。

将这佛塔的一层,围得水泄不通。

沈清瑜在这些银甲卫的围拢之中对着齐酥微笑。

“这么多人陪你玩,开不开心?”

齐酥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沈清瑜,你喜欢这个地方么?”

沈清瑜抬头看了看佛塔墙壁。

镂刻的孔洞里,摆着一尊尊小佛像,都在垂眸俯瞰,满脸慈悲。

他嘻嘻一笑。

“喜欢。我这种万恶不赦的人,能得万佛瞩目,实在荣幸。”

齐酥:“你喜欢就好。”

沈清瑜:“我更喜欢,你跟我一起躺在这里。当然,若是能带着你那二嫁的男人,三人一起躺板板,就更好啦!”

他踹了一脚那石头棺材。

“不是这个冒牌货,是真的那个。”

齐酥:“你早知道这是假的了?”

沈清瑜哈哈大笑。

“你刚才不是也认出来了?不过没关系,他有他的金蝉脱壳,我们有我们的将计就计。瞧瞧,拿下岐山王妃,就能知道,你那岐山王,会不会过来救你了。”

齐酥摇摇头。

“你学坏了。”

沈清瑜:“我本来就很坏。”

齐酥:“你以前是纯坏,好歹人是清澈的。现在跟那群玩政治的凑在一起,毒汁子浸得油腻又恶俗。”

沈清瑜摊开手。

“没关系。等我借他们的手抓到你,我就跟他们绝交,把自己洗干净。”

众目睽睽之下,岐山王为了大义,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护住了慈云寺的一众和尚。

他的尸身,表面上,被绣衣使带去了镇抚司。

暗地里,则放在大相国寺的万佛塔内。

通过秘密渠道四处散发消息。

只等着那些前朝叛逆们,来自投罗网。

没想到第一个撞进网子里来的,竟是岐山王妃。

齐酥挽起袖子。

“别过来,都别过来。我很害怕。”

说着害怕,脸上却是跃跃欲试。

做大佬有自己的操守,不能乱砍小喽喽。

但若是他们自己作死,可就怪不得我了。

银甲卫围了上来,身上盔甲和手中长枪,映着烛火,闪亮成一片。

谢谢,你们人还怪好哩。

那我就不客气了。

齐酥伸开双手,露出杀戮的笑容。

佛门净地,瞬间化为地狱。

沈清瑜在叫。

“别弄死她,留活口,留活口给我!”

他声音没落地,一只长枪从人群中投掷过去。

直接射中他的胸口。

bingo,第三十四杀!

沈清瑜愕然,看着胸前长枪,像是全然不认识一般。

他后退两步。

血从口鼻中涌出。

不是喜欢这里么?那就当做埋骨之地吧。

在乱军之中肆意厮杀的女人,冷冷转回视线。

连一个眼风都没再落回他身上。

无论是沈清瑜,还是其它人。

在她眼里都没有区别。

一刻钟后。

齐酥从万佛塔里踏出来。

外头星光如水,夜风如洗。

齐酥嗅了嗅衣袖。

虽然她尽量避免了,但难免还是会沾染血腥味。

突然间,齐酥眸光落在黑暗中的某处,手指间作为暗器的银镖已经扬起来。

“住手。”

遥遥的,夜色里的某个人只说了两个字。

齐酥就认出他的声音来。

定睛看去,果然撞见一双熟悉的,幽冷的眼睛里。

上下打量一遍。

甚好。

全须全尾,没有多什么,也没有少什么。

齐酥飞扑过去。

“——大师!你活过来了!”

那人将她稳稳接在怀里,一贯冷然的脸上,有些许无奈。

“不是同你说了,让你在家里等待么?”

齐酥瞪大眼。

“不是吧?那纸条真是你写的?我以为是他们胡编,安慰我的呢。”

云无翳:“城里的玄鸟,随后不是也跟你说,我会归来么?”

齐酥嘤嘤。

“玄鸟也会骗人啊。我在城楼底下,亲眼看到你的尸身被抬出去。他们都说你死了,我怎么枯等的下去?”

云峥:“玄鸟的话,就是我的意思。”

齐酥:“你这是要跟我吵架么?你在怪我不听你的命令?你难道没有看到么?我为了你,红颜冲冠一怒,大战八百银甲卫!”

云峥默然片刻。

“没有八百。”

齐酥气道:“你就是要跟我吵架!你根本没看出来我有多爱你!我都打算好了,要是你真的真的,被杀了。我就先去屠了绣衣使,再去屠了皇宫。大家一了百了。”

“你现在告诉我,你是不是又想出家了?”

云峥幽黑的眸子看了她片刻。

无声叹口气。

“好了,是我错了。”

齐酥:……吵不下去了。

莫名消气了。

她眼睛斜了斜,“谁教你这么说的?”

云无翳处理完城门的事情,就赶回了胭脂铺。

没想到却听到宋初和玄鸟告诉他。

王妃听说殿下从城墙上跳下来,跑去给殿下捡尸体了!

于是一口水没喝,一口气没歇的云无翳,立刻离开家。

过来大相国寺帮着媳妇儿开大。

其实他帮不帮无所谓。

齐酥自己的大招,足以覆盖整个大相国寺。

当然,他找过来,态度还是很重要的。

男人找到了,就没必要再造杀孽了。

借着夜色遮掩,他们很快离开大相国寺。

至于寺中的喧嚣。

那就留给别人去烦恼吧。

新帝无道。

自登基以来,朝堂动荡,百姓罹难。

加上新帝和绣衣使沆瀣一气,全力打压前朝叛逆。

作为前朝皇子,云无翳已经很不适合留在帝京了。

于是,他设计了金蝉脱壳的计策,也方便从此在暗中活动。

皇帝和绣衣使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全城百姓都看到了岐山王已死。

皇帝逼迫也罢。

绣衣使攀咬也好。

岐山王的死亡,必然会加剧朝堂的撕裂和动荡。

而今的秦商还隐在暗中。但要不了多久,身负先帝血脉的他,便会走到明光之下。

数日后的皇十二子,在南境纠集军队,围拢京都,清剿弑君叛逆。

至于那位突然冒出来的十二皇子。

偶然得已见过他的人都有些恍惚。

这张脸,怎么跟绣衣使的那位殿前使大人,如此相似?

他手里握着云无翳之前送的西北军权筹码。

还有绣衣使和太后的支持。

与新帝之间,必有一场恶战。

当然,最后他们会两败俱伤。

因为在云峥的剧本里,秦王世子萧蘅,才是被隐藏在幕后的,最后的赢家。

又过了几日。

岐山王在京都引发的舆论,渐渐衰减之后。

在一个晴朗的上午,齐酥坐在一辆牛车上,离开了乾京城。

巍峨如巨兽般的乾京城门,蹲踞在碧蓝天幕之下。

晴空如洗,万里无云。

赶车的老丈人问:“娘子,你这是要去往何处啊?”

背着褡裢的小娘子笑着答。

“去南边,寻我夫君。”

已近四月下旬,莲花山的佛坛大会早已开启。

作为佛学爱好者,:),齐酥去听听法会,也是情理之中吧。

她这一路南下并不孤单。

有夫君云峥陪在身边。

虽然因为一些避不开的紧急事务,他时而会离开。

但是每隔几日,在南下的道路上,他便会与她重聚。

这一日,小夫妻俩在云梦郡,收到了从京都寄来的蛊女。

一些尘封的秘密,因此被揭开。

关于往事,关于身份,关于虫蛊。

云峥体内极为特殊的重炎痋虫,事实上,是云峥生母,伏贵妃所下。

伏贵妃的母族亲人全部都在南楚。

她自少年时,就被养在大晏。后来被选入宫闱,步步青云。

但就像是一只风筝,看着自由,高高在上。

实则所走的每一步,都无法自己掌控。

因为梦到一串舍利子落入后宫的预知梦,皇帝对贵妃腹中即将出生的小皇子很是重视。

后来,孩子出生,果然冰雪聪明。

孩子一岁生辰宴上,她见到了乔装的南楚人。

来人命令她,将重炎痋虫,下在她的亲生儿子,小皇子身上。

伏贵妃不舍孩子,而是母族全族的性命,都捏在旁人手里。

直到几根亲人的手指被送进宫来。

她逼于无奈,终于对儿子下了蛊。

内心煎熬,却又费尽心思想要将他救活。

于是喂他服食活人的血,用以解除蛊毒燥热。

云无翳记忆中的甘露宫,总是弥漫着血腥的气味。

后来,伏贵妃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内心终于崩溃。

被她悉心守护的小皇子,则被送到了佛寺。

这就是甘泉宫,被岁月遮掩的那段往事。

门外池塘边,蛙声一片。

明亮的天幕间,悬浮着大片大片的橙红云朵。

对面的小娘子,清澈的圆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她伸开双臂。

“来,姐姐抱抱。”

男人笑起来,牵住她的手。

“出去走走吧。”

小娘子似乎有些担忧。

男人揉揉她的脑袋。

“不必如此。就像是很久前的一个疑问,突然有了答案。仅此而已。”

五月初,莲花山。

一对寻常夫妻,坐着牛车环山而上。

因为佛坛大会的缘故,山上行人不少。

此时上山的,都是与佛有缘的人。

突然间听到有人攀谈。

“听说了么?前几日,道慈大师在佛坛大会上讲法,听众无数,莲香袅袅。”

“道慈?哪个道慈?”

“还能有哪个?自然是迦叶罗耶法师的关门弟子。”

“啊?那位法师不是还俗之后,已经死在乾京了么?”

“嗐!那都是脱身之术,大师早已重归佛门。这一次,必将继承禅宗衣钵,光耀释门!”

嗯?

坐在牛车上的齐酥瞪圆眼睛,神色古怪。

她压低声音。

“大师,你要去继承禅宗衣钵了?怎么也不早点说?”

身边男人将她头上的荷叶帽子压了压。

“假的。”

齐酥:“那参加法会的那位大师?”

男人神色淡然。

“不必管。不知是何人,也并不重要。”

他握着她的手,抓紧缰绳,将停在山道边吃草的黄牛拽回来。

“好好赶路吧。中午的时候就到了。”

山间树木葱茏。

夏日正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