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木名凌霄,擢秀非孤标。偶依一株树,遂抽百尺条。托根附树身,开花寄树梢。自谓得其势,无因有动摇。
我是魏嬿婉,出自汉军旗包衣。我的父亲魏清泰曾任包衣官领,早年间,我也算是个官家小姐的出身。
只可惜,我的父亲犯事后又早逝,独留我与母亲和弟弟相依为命。
母亲杨氏重男轻女,一味的只知道偏心弟弟佐禄。而我的弟弟佐禄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小小年纪就被狐朋狗友带坏,沾染了赌博。家中为数不多的钱财,很快就被佐禄败了个干净。
我曾听闻,赌博之人赌红了眼,散尽了家财之后,走投无路之下甚至有可能会买卖妻女。
以母亲对弟弟的疼宠程度,若是弟弟哪一日还不上赌债,面临要被人人威逼殴打的境地,很难讲母亲会不会把我给推出去,抵了赌债。
担忧与害怕交织在心头,无奈之下,我放下身段,选择入宫做了一名低微的宫女。
哪怕是面临着要被母亲和弟弟当摇钱树吸血的境遇,也比在宫外日日朝不保夕要来得心安。
我的愿望很渺小也很简单。
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得了主子赏识,赚够银钱,好孝敬母亲,嫁得夫君,安身立命。
宫中的日子虽苦,但也不算是全无盼头。
在内务府,我结识了好友春蝉和澜翠。又与冷宫侍卫凌云彻相知相许,情意相和,私定了终生。
凌云彻待我很好。
他的俸禄虽然很微薄,但他知道我家中负担重,每次还是会竭力省下来些银钱接济我。
尤其是在知道我有意去得宠的嫔妃那儿当差之后,他更是把多年积攒的所有银钱都给了我。
只可惜,我们都是卑微的小人物。就算想尽了办法,可攒下的银钱还是填不满芬姑姑的胃口。
我不甘心。
我想要往上爬,想要过的更好些。
我知道,像我这样的落寞的家世和卑微的出身,若是想要出头,就是要比旁人更难些。
所以,哪怕为此付出一切,我也在所不惜。
在我的苦苦恳求下,芬姑姑总算松口,送我去了咸福宫。
只不过,不是去服侍得宠的嫔妃,而是去服侍年幼丧母的大阿哥。
尽管如此,我也很是知足感恩了。
四执库宫女的粗布衣衫褪下,我换上了一身青色柔纱甚至带了些绣花的体面衣服。
都说人靠衣装,少女爱俏。
我本就年轻,如此一装扮,配上些宫女规制的素钗绢花,更显得水灵动人了。
我服侍大阿哥可谓是尽心竭力。
盼的就是大阿哥有朝一日荣登高位后,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能跟着鸡犬升天。
在主子们跟前走动,难免会碰着贵人。
可我不曾料到,那一日我竟会在御园撞见了皇上。
皇上不似传言中威严肃穆,反而很是温和可亲。
我对皇上,有着对上位者的崇拜和敬仰,也有着自己一点点暗暗的小心思。
哪个少女不思春。
我还年轻,若是能被皇上看中,翻身做个小主,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是不可能。
怀揣着这样的憧憬,我情不自禁的与皇上多说了几句话,没成想这一切却被高曦月撞见了。
她不知是嫉妒生祟还是单纯的心情不悦,竟随意找了个理由把我打发去了花房。
这宫里的主子与奴才间本就是天堑之隔,纵使我有再多的哀怨也无处诉说。
我虽然感慨命运的不公,可也只得忍着满腹的委屈,去了花房。
花房的日子实在是难捱,那些老太监和老嬷嬷们一贯都是尖酸刻薄的嘴脸。
他们知道我是被贵人发落过来的,认定我以后永无出头之日,所以欺负起我来更是毫无顾忌。
直到那一日,管事姑姑叫我去折松枝。
雪地松软,松枝又太高。
我折的不够,意料之中的挨了姑姑好一顿臭骂。末了,姑姑还不准我吃饭。
委屈与心酸涌上心头,饥寒交迫之下,我坐在冰凉刺骨的台阶上,泣不成声。
我看着那高高的松枝越过宫墙,直立向上,不免心中自问。
向上攀缘是花草的本性,亦是人的本能。
为何我勤恳做事,一心向上,却只换来如今这个沦落花房的结果呢?
也是那一天,我第二次见到了娴贵妃。
是的,那是我第二次见到她。
初见之时,是在延禧宫。彼时的娴贵妃还只是娴妃。
恰逢娴妃遇喜,要挑选宫女。我便和春蝉澜翠一道,兴冲冲的想要去碰碰运气。
没成想,春蝉和澜翠都被选上了,可我没有。
我不甘的私下找到娴妃宫里的大太监三宝,却得了一句“与其无谓钻营,不如想想自己价值”的莫名之话。
那时候,我心中是嫉恨她的。
她身处高位,不知人间疾苦,居然还能如此居高临下的让人来跟我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虚话。
凭什么她能够高高在上,生来尊贵,又好命的与皇上青梅竹马,得宠遇喜。
而我却家道中落,努力多日得不到任何回报。好不容易塞银子想要伺候人都被拒之门外。
我执念日渐深刻。
我开始恨与她那些不把我们奴才当人的主子嫔妃们。
我偏执的认为,我的一切苦难都是源自于她们。
甚至最后,我开始不受控制的把一切罪恶的根源都怨在了娴贵妃的身上。
直到我接过娴贵妃递来的素帕,透过帕子上残留的些许浅淡的梅香,我心中有一根线突然崩断了。
就好像重重迷雾被人轻轻拨散,一直以来我心底的那个执念,突然释怀了一样。
我怨恨娴贵妃有什么用呢?
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到底是做不到感同身受的。
何况……何况她看向我的眼神,那样温柔如水,充满了怜爱以及许多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问我愿不愿意出宫婚配。
我下意识回答了不愿。
我一个花房宫女,就算婚配,又能配得什么好人家?
到头来,不还是要落入母亲和弟弟的魔爪,余生悲惨而落寞。
我摇头拒绝。
摇到一半,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我这个冒失的举动,怕是又要惹恼贵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