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流景从魏茧口中得知,江夜雪是照雪的铸造者,他为它耗费无数心血,可江夜雪却因为它的暴动而坠入魔窟,差点受伤。
而让照雪如此的,是南流景他本人。
总而言之,说到底,还是他对不住江夜雪。
剑是想要的,但是歉更是要道的。
江夜雪却是一脸不在意,随意回道:“照雪与少主有缘,能帮到少主,是在下的荣幸。”
话落,江夜雪默了默,眼睫微垂,轻咳一声道:“夷容谷,多谢少主救命之恩。”
话虽如此,可看模样,他压根没有半点要谢的意思。
“所以,清旭师兄愿意将灵剑赠予我?”
南流景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他单手支着下颌,看向江夜雪的眸子如冰雪初融,煞是迷人。
“嗯,送你。”江夜雪冷淡应着,只是接着喝茶的动作,侧身躲开南流景目光。
江夜雪懊恼,怎么被这小孩盯着,他就浑身不不自在。
南流景恍若不觉江夜雪的躲避,他熟稔地轻手擦拭着照雪,指腹描摹过雪亮剑身上的花纹。
半晌,他忽地问道:“师兄,它可有名字?”
江夜雪头也没抬,半点没犹豫否定道:“没有,少主随意就好。”
呵,害人的玩意,滚滚滚。
照雪有灵,听懂了江夜雪的话,它剑身微颤以做反驳。
“噗嗤”,南流景笑出了声,指尖轻拍照雪剑身,以作安抚,接着江夜雪的话道:“那师兄觉得‘照雪’如何?”
照雪不闹腾了,安静下来,但总给人一种‘我有人撑腰,我骄傲”的感觉。
江夜雪颇有些咬牙切齿,僵硬笑道:“……少主喜欢就好。”
这小崽子,故意的是吧。
见江夜雪越发生气,南流景终于不闹了,只是语气幽怨。
“长留十年,师兄也是狠心,都不来看流景一面,若非幼时见过师兄,流景都认不出师兄来了。”
人正经是正经了,可这话怎么幽怨得好像被人抛弃的小娘子。
江夜雪深深蹙眉,满心疑惑,南流景这话说得他们好像很熟似的。
可他们总共就只见过三面而已,除了那层契约,他们半点交情都没有。
江夜雪想不通,南流景那幽怨的语气究竟哪来的。
放下手中茶杯,江夜雪着实想不明白南流景这闹的是哪一出,便如实应道:
“少主若有急事需要清旭相助,清旭自会出现。”
“当真?”南流景眉眼弯了弯,却语气怀疑。
“当真。”江夜雪这次不再故意避开南流景的视线,漠然拒客道,“天色已晚,便就不留少主了,还请少主自便。”
“深夜叨扰,望师兄见谅,师兄好好休息。”
南流景很听话起身,不过他才走两步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江夜雪,眉眼含笑问道:
“师兄往后唤我流景便可,我现在只是南流景。”
他现在只是南流景,只是长留仙山淡梦居首徒南流景,而不是云梦少主易真。
江夜雪咬了咬牙,那句“流景”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南流景似是也知得不到回答,所以他说完就走了。
望着那离去的背影,江夜雪挑了挑眉,心中不解,一个称呼而已,有必要三番两次提醒。
他又不傻,自然不会在其他人面前那样称南流景为少主。
江夜雪只觉这个世界有病的真不少。
南流景是,星星也是,魏茧也是。
正躲在某处寻安静的魏茧猛地打了个喷嚏。
南流景是走了,但江夜雪却是再无睡意。
仰卧躺于榻上,江夜雪望着帐顶,眼神却渐渐失了焦距。
窗外月色如水,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恰似他此刻凌乱的心境。
双眼有些酸涩,江夜雪只觉难受得紧,胸口也闷闷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又过去十年了,慕容楚衣,你如今可好……
我离开的十六年,你过得可还舒心,是否也因闻人的调皮而闹心头痛?
……慕容楚衣,我遇到了一个长得很像你的孩子。
第一次见面时,那孩子还故意骗我说他是你的孩子,你不知道,我当时可是气极了。
可想想,你若能遇到心爱之人,也甚好,甚好的。
今日,我又见到那孩子了,他和你真的好像,像到我差点又认错了。
我仿照照雪铸造的灵剑,竟也认他为主了,我原还想着到时候把它带回来见你的,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你定是也不喜的。
江夜雪想着,不禁笑了起来,可却满脸苦涩。
慕容楚衣,这个小孩还特别爱笑。
我总不住地想,若是,若是你幼时便如他那般被周遭爱意呵护着长大,是不是也能这般笑颜恣意。
慕容楚衣,……我有点想你了,你……能知道吗……
慕容楚衣,我讨厌那个小孩。
泪水无声滑落,濡湿了枕头。
另一边,不知自己已经被人加入厌烦黑名单的南流景,此刻正靠在扶栏上吹着冷风。
取下腰间一直佩戴的玲珑骰子,南流景望得出神,夜风吹起他额边碎发,清冷月光为少年平添几分破碎清愁。
“清旭……”
口中轻喃着这个名字,南流景唇角噙着一抹笑意。
“流景,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身后突兀的声音打破这片寂静之地。
南流景闻声回头,只见魏茧不知何时来此,背靠桅杆,环抱双臂,正好奇看着他。
“师叔,你怎么来了?”
魏茧双手一摊,面色颇为无奈,“夜间无聊,出来走走。”
他原本想去找江夜雪聊天解闷的,但刚好看到南流景从江夜雪房间里出来,不知怎么想的,他就跟过来了。
余光扫过南流景手中还没有收回的玲珑骰子,瞧着那熟悉的雕刻手法,魏茧面露讶异。
这玲珑骰子,他见过,他与江夜雪相熟之后,便时常见江夜雪闲暇时手中把玩着一串玲珑骰子。
那玲珑骰子精致小巧,煞是惹人倾心。魏茧还曾向江夜雪讨要,最后东西没要到,反而平白吃了一顿狗粮。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玲珑骰子乃相思之物,清旭手中的便是其心上人所赠。这就是魏茧所知道的。
瞧着南流景手中的玲珑骰子,魏茧犹豫开口,“诶,这玲珑骰子,清旭也有一串,我向他讨要他都不给呢,竟是给了流景!”
这一模一样的雕刻手法,又事关江夜雪,让魏茧有了刚强烈的八卦心。
南流景眸中笑意更添几分缱绻,应道:“幼时有幸见过清旭师兄,师兄心善,怜我年幼,便送予我了。”
魏茧微怔,他着实没想到江夜雪竟然与南流景早就相识。
既然早就认识,那为何清旭在见到流景时那般陌生?
莫名地,魏茧忽地问起另一个问题,“所以,流景也不知清旭在辞旧堂?”
这个“也”字用得煞是巧妙。
因为江浸月也是如此。
南流景不知魏茧想法,微微颔首,“那年清旭师兄离开得突然,故而并不知其也来了长留。”
他确实不知道江夜雪也在长留,十年前他去忘江庭找过江夜雪,可那时人早已不在。
而慕夫人不知是忘了,还是怎地,也从未与他提过此事。
魏茧了然,心中八卦之魂熄灭,他还以为他能从南流景口中探到清旭那神秘的心上人呢。
没想到南流景手中的玲珑骰子只是江夜雪用来哄小孩的。
魏茧也不知道为什么,与江夜雪相关之人一个两个接着出现,总给他一种要变天的感觉。
心怀他事,魏茧与南流景闲聊几句后便先行离开。
南流景目送魏茧离开。月光之下,他眼帘微垂,将眸中的情绪全部掩盖。
数日后。
长留,忘尘殿。
弥虚子和伏安羽自江浸月房间中离开,面色皆有几分凝重。
走远了些,伏安羽方才开口道:“师兄放心,浸月伤势虽重,但筋骨肺腑都得到及时治疗,只要修养些日子便能恢复如初。”
但说着,伏安羽顿了一下,斟酌一番才又道:“只是,九魇有一秘法擅长攫取他人记忆,施法途中极易伤害人神魂。”
“浸月神魂虽无恙,但记忆可能会出现短暂的混乱,他如今的昏迷也是因此,何时能醒来,只能看他何时愿意苏醒。”
弥虚子沉默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浸月的伤有劳师弟了。”
伏安羽轻微颔首,转而问起九魇魔魂来,“厌戚师姐都追踪几日了,九魇魔魂还是没有下落吗?”
提起此事,弥虚子面色更难看了几分,“我找到浸月时,那里就只有他一人,九魇没有留下半点踪迹。厌戚以精神念力探查过方圆百里,别说踪迹,就连丝魔气也没有。”
弥虚洞越说,面色越发凝重,“九魇魔魂就如凭空消失了一番,如今,最后见过九魇的只有浸月,可浸月却迟迟不醒。”
伏安羽蹙起好看的眉,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最后见过九魇的不止浸月一人。”
“此话怎讲?”弥虚子挑眉。
伏安羽解释道:“浸月体内有水灵力治疗的痕迹,也因那及时治疗,浸月如今才只是昏迷。”
“所以,在师兄找到浸月之前,一定是有人先找到了浸月。”
对此,弥虚子并不讶异,仔细回想,伏安羽所言确实有理,风凌谷虽然没有九魇魔魂踪迹,但是有惨烈的对战痕迹。
“此事看来只能等浸月醒来才知晓真相。”
伏安羽劝慰道:“此事细想也是好事,那人既然能救下来浸月,显然九魇魔魂的消失也与其有关,除掉一方大魔,也是极好的。”
伏安羽所言,弥虚子自然知晓,却也止不住叹息,九魇除掉自然好极,可就是不知那出手之人究竟是谁,是好是坏。
是好无惧,只怕那人并未除掉九魇魔魂,而是将魔魂收服,日后为祸世间。
二人相谈着并肩朝外走去。
无人发现,房中昏迷的江浸月此时却是一脸痛苦。
他好看的眉蹙成一团,本就失去血色的唇竟被咬破,冷汗湿透了发丝与衣襟。
他昏迷着,却睡得半点不安宁。
“哥……哥……”
他无意识痛苦地呢喃着。
如伏安羽所言,江浸月中了九魇的记忆攫取秘术,而导致记忆紊乱,神魂不稳。
他梦见,那个处处待他冷眼,处处厌弃他的江岁新,竟视他如珍宝地爱护着他长大,将一切最好的都留给他。
他梦见,四岁那年,他并没有等来弥虚子带他回长留,等来的是雪狼王寻仇,祝家村村民全都葬身狼口,他为护江岁新而灵根受损。
他梦见,夷容谷之行,他们没有及时认出九魇,被九魇耍得团团转。
他梦见,九魇以江岁新和云不仙性命要挟,要他放弃反抗,让他意识清醒地承受他的折磨,逼迫他修行双修术法。
夷容三天三夜,是他无尽的噩梦,是悲惨命运的开始,心魔滋生的缘由。
无尽的恐惧、痛苦爬心头,将江浸月往崩溃的边缘逼。
意识是混沌的,可他仍旧清晰地感应到了那种绝望与痛苦,胸口仿佛被压下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自我了结,想结束一切痛苦,可是不能,他什么都做不了,冷汗混着泪水不停落下。
身上的伤口崩开了,洁净的纯白里衣染上了道道血痕,整个房间都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哥……哥哥……不要……不要救我!”
“不……不要,快……快走!”
云不仙推门进来送药时,见到的便是一副场面。
“浸月!浸月,浸月!”
端着汤药快步来到榻前,云不仙唤了江浸月好几声,可仍旧唤不醒他。
云不仙心中着急,可却没有半点办法。
云不仙想也不想,当即要去寻弥虚子,可却听江浸月染血的唇一张一合,不停呢喃。
“哥……哥哥……救我……”
“哥哥?”云不仙顿住脚步,脑子快速运转,最后定格在那道颀长的青影上。
“江岁新!?”云不仙眉头紧锁,看着痛苦的江浸月,咬了咬牙,当下做了决定。
“浸月,你等等,我马上去找江岁新。”